漫步在眠梨台的缤纷小路上,长公主带着直光沐及一班朝臣游览了约莫半个小时,直至穿过梨花林步入曲阁,春雨便自乌云中淅淅沥沥地洒了下来。在妖法控制的眠梨台中,这样的春雨每个月便下一次,一下便是断断续续的两三天,这也是长公主的安排。
清雨绵绵的黄昏里,众臣坐在曲阁中的宴厅里再开夜宴。
黄昏辉煌而绚烂,在乌云外的天际留下了一丝橙红色的光线。古朴的宫灯在晚风中缓缓摇摆着,将推杯换盏的众臣子映照得个个红光满面,觥筹交错之间,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外界尘世的寒冷。
慵懒地依靠在引枕上,长公主带着惬意的倦容看着其乐融融的臣子们,颇有些“太守之乐其乐”的意味。直到半夜时分,她才在游惠的搀扶下离开了宴厅。众臣见此,便相继一一告退,各自打道回府去了。
额哲因为挂着礼部侍郎的衔职,还要操持正旦和初二的大朝,所以便临时住进了曲阁的卧室里。时至月及中天,载满了雨水的片片残云被月光洒满了优柔的光彩。
月下春雨淅,这样光怪陆离的景致可能只有妖精居住的郁宫才能看到了。
“君愿齐人双香守,妾苦楚雨盼归愁……”
背手站在卧室的阳台上,额哲披着浴袍,呆呆地望着春云环绕着红色月亮。一时间,长公主白天提到的诗词,在他心中翻腾了起来。
“长公主,这是在逼着射姑国做单选题啊。”
“额侍郎!”就在额哲暗自思索的时候,只听身后一阵敲门声,丹渊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听此,额哲挠了挠头,不耐烦地走到卧室门口,扭开了门。
“嗨”站在门前,醉醺醺的丹渊让白子青搀扶着,面目微红地嬉笑道:“请问需要上门服务嘛?”
“王爷,您怎么又醉成这样?”开门将他们二人让了进来,额哲扶着丹渊躺到了床上。
“别提了,席间和夏元零对吹,又喝趴下了。”白子青说道,“这小子,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额哲:“子青你也不管管他,就任由他这样胡闹。”
白子青:“我又不是他娘,再说你刚才也在宴席上,你怎么不管?”
还没等额哲回话,躺在床上的丹渊一个打挺坐了起来:“我都老大不小了,你们还管什么管?”
“躺下!”反手将丹渊推倒在了床上,白子青疲倦地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老额,你是不知道这几天的情况。你刚刚离平,咱们这位爷就被冯云院派来的刺客给抓了,一直拎到象原才撂下。”
“这事我听刘樰说过了,不过仔细想来,倒也蹊跷。”额哲问道,“冯云院既然派了刺客,怎么只是抓他却不杀他?而且冯云院现在身处北境,他为什么不往北窜,而是要往南方的象原省去呢?”
窸窸窣窣的雨声轻打着屋檐上的瓦片,在泥土的芬芳中溅起、散落。在卧室内,三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背靠着墙看着他们二人,只见丹渊有些尴尬地挠着后脑勺,而白子青则不住地拿眼瞥着丹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个……”不约而同地,丹渊和白子青两人同时张开了嘴,一见对方有话说,便又都沉默了下来。
见此,额哲打了个哈欠,摇着头坐到了落地窗旁的藤椅上。
“你们二位,有话就说罢。咱们君臣都相处了十几年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好吧……”清清了沙哑的嗓子,白子青转过头去,看着丹渊说道,“王爷,有件事,微臣要向您请罪。”
“新鲜了,教官也会自称微臣了。”耸肩笑了笑,丹渊说道,“总部请讲。”
“是。”
说罢,白子青站起身来,双手拱合于前,“王爷,您还记得上次,您说存在硬盘里的电影都消失了么?其实当时是因为咱们去省城开会要存文件,内存不够了所以就把您的所有电影都删了。”
“嗯?!”
白子青:“你别动怒,我看那个文件夹的命名是不太重要的学习资料之青春训练手册,既然不太重要那就直接删了吧。不过真的好奇怪啊,电影为什么会放在学习资料的文件夹里呢?”
丹渊:“不、不为什么,我说教官,那个视频……你、你点开了么?”
白子青:“随便点开了几个,好像有什么,开头都是两个姑娘……”
“子青,别说了。”掐着太阳穴朝白子青挥了挥手,额哲黑着脸说道。
白子青:“大家都是相交十几年的君臣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额哲:“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指的不是这件事。”
沉默中,卧室之外雨声渐息,卧室之内一片肃静。
红着脸轻咳了一下,丹渊抬眼看了看白子青:“教官,那个陆人甲,到底是谁?”
白子青:“既然王爷知道了,那微臣就实话实说了。当时南章刘雪瑞入平探望微臣,正赶上王爷驾临寒舍。那个陆人甲,其实就是刘雪瑞情急之下变幻出来的。她为了转嫁矛盾,所以自称是冯云院派来的刺客。”
丹渊听了,眼中闪过一丝红光:“那你为何不早报?”
白子青:“微臣当时飞在象原的省界山外,看见刘雪瑞已经变回了原形,且和王爷好一阵闲聊。心想既然王爷已经知道了底细,也就不再多嘴了。”
丹渊:“我知道是我的事。你私会敌将不说,还谎称是你的男朋友,致使我险些被杀,事后又不呈报。这事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
白子青听了,双手背在身后,直直地站在丹渊面前:“微臣知罪,请王爷责罚。”
雨水声中,丹渊看了看坐在一边的额哲,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事,等回平州后再和你细谈。”
“是。”
作为君主,怀疑臣子是一种本能。如果一个君王因为偏爱和懒惰放弃了这种本能,则很可能会落得像唐玄宗一样的下场。但对于眼前的这个女性,丹渊总是狠不下心来去怀疑她。白子青,这个占据了他绝大部分思绪的人拥有着复杂的身份:初恋、教官、朋友、臣属、心腹……这些诸多的身份,无论哪一个都对他至关重要。
夜半三更之时,丹渊总会因为这些矛盾的思绪久久不能入睡。
白子青私下见过了刘雪瑞,这代表着什么?丹渊不敢往坏里去想,这倒不是因为担心白子青的反叛会带来什么恶劣影响,更重要的,是他害怕会失去这个能和教官嘻嘻哈哈的世界。
“最近的旁白真是越来越爱废话了。”丹渊抱怨道。
额哲:“旁白的事您就不要吐槽了,先说说您当时和刘雪瑞谈了什么吧。”
“是啊,我今晚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说着,丹渊站起了身来,迈步走到了阳台上,“公延,你还记得在忠王府的时候,你提到在广仁十七年时,有南章使臣被扣押杀害这件事么?”
“这个自然记得。”
“你说那人姓刘?”
“是的……”听了这话,额哲眉头一皱,“王爷,你什么意思?”
淡淡地看着额哲和白子青,丹渊拿起了茶盏来,轻轻吹了一下上面的热气:“据刘雪瑞说,那人叫做刘国柏,是时任章廷建南将军,也就是刘雪瑞的父亲。”
“这……”
和白子青对视了一番,额哲的双眼立马慌乱了起来。
在低头沉思良久后,他轻叹了口气,目光移向了丹渊:“这……也不是不可能。刘雪瑞当年突然驰返南章,给出的理由就是为父奔丧。几天之后便率部北犯,从时间人情来看,确实说得通。”
“但偏偏还有说不通的。”丹渊说,“那天她和我讲,杀死刘国柏的不是宗文乡,也不是忠王,而是我父亲平孝王。”
白子青:“我记得公延说过,刘国柏当年出使,一路经庆宁宁王府、安和安王府、平州平王府而上,还没到成光就被宗礼寺扣押。当时南北沟通没那么通畅,刘国柏又是密使,如果有人嫁祸我们,说是刘国柏未曾出府,而是被平王府扣押杀害了,于理确实能够自圆。”
“关于这个嫁祸者,我猜无外是忠王丹理、宗文乡,或是南章李璟。”额哲说道,“当然,现在最关键的是马上澄清真相,免得刘雪瑞被蒙在鼓里被人家当枪使。”
丹渊:“那天在省界山的时候,我已经和她解释了很多次,只是她完全听不进去。”
白子青听了,迈步走到了面对着窗户的丹渊身后。
落地窗的窗影上,君臣二人的面容被雨珠折射得有些模糊。在少顷沉默后,白子青深吸了口气,开口问道:
“王爷,你那天晚上,都和她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