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懵懂而崇拜地听完这一句话，只觉得燧念君这话说得非常气派，形容的此人必然也是位非常厉害的大人物。

“所以，是谁啊？”

燧念君揣着几分意味深长看着她，问：“你不知道兰溪才子江宽茹？”

“兰溪……”江晚凝神想了想，回想起来，“兰溪江氏，我家便是兰溪江氏的一支旁支！”

“只是旁支？”燧念君沉吟，“你是真的从来没听过兰溪才子……江宽茹？”

江晚率真问：“他就是邂逅了宫弱水的那位人物？”

燧念君凝视着江晚片刻，迟疑而扼腕般的眼神，终在江晚的催促中，继续道：“江宽茹，当年他号称天下第一的奇情才子，是俞明开国两百年来第一位从殿试中被钦点为太子太傅的状元郎。他的诗歌在民间广为流传，上至天潢贵胄，下至黎民百姓，从垂鬓小儿到鹤发老翁，无人不诵读，在当时，许多年轻人更是他的诗迷。”

江晚大为诧异，“为什么这么有名的人物，我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燧念君则问：“你家人从未和你说过江宽茹？”

江晚遗憾道：“没有，我爹是兰溪江氏很偏很偏的旁支，早年好像和本家闹得不愉快，当了几年兵之后归乡，是一步都没踏入本家，现在我家的房舍还是我爹故友家的。在落英县听说书，也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号。”

燧念君嘲讽道：“那是因为江氏在兰溪府势力颇大，并不希望自家才子清风霁月般的名声受到市井之徒的抹黑。所以，严禁酒楼茶馆戏说江宽茹的风流韵事。”

江晚想了想，笑道：“这位才子也是名风流的才子咯。”

燧念君顿了顿，中肯地评价道，“并不是。他与原配舒氏夫人伉俪情深，家中并未纳妾，在外虽有诸多倾慕的女子，但他一向持君子之态。”

“那他怎么成了宫弱水一生的劫？”

“男女之情，简而言之不外乎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宫弱水自负天资，从未有人敢轻视她，不信江宽茹不会对她日久生情。于是，她来到西京城遇到江宽茹后，便不肯离开，同门都劝她何必钟情一个无心之人。她仍旧不听规劝，索性在西京城中买了一件别院住了下来。同门见规劝无果，先后离开了别院。最后，别院中的弟子只剩下我与大师兄。西京城中的袁将军是江宽茹的知己好友，本也是替江宽茹回绝宫弱水送的礼物，且料对宫弱水一见钟情。江宽茹后来来过别院几次，便忙碌于政务中，而袁将军却是日日来别院拜访。”

“宫弱水喜欢上了江宽茹，可江宽茹并不喜欢她。”江晚简单地概括。

“其实倾慕宫弱水的人有很多，例如大师兄，例如袁将军，还例如我吧。宫弱水是个有主见的人，她在别院中住下也不单单是为了江宽茹，她将别院取名华山别院，将那里作为了华山派在西京城内的一处据点。在西京城内外也置办了一些产业，渐渐地也有了一些收入款项，那时候大家都听她的主意，有了钱项后开始做善事，开粥铺办私塾，还收留许多战乱流离失所的孩子，由于她乐善好施，广纳善缘，华山派宫女侠的名声也在关中开始流传。”

“宫弱水慢慢变得有烟火气了。”江晚忽然莞尔道。

燧念君声音缓和，刚刚开始诉说时的酒意慢慢消散开了般，眼神里酝酿着当年一些往事，从淡淡的欢愉到变迁的困顿，继续道：

“北境燕氏势力庞大，暗探频繁，燕氏在西京城造成了一桩灭门惨案，当时有江湖上邪派的势力鬼门参与其中。华山派身为名门正派，当仁不让与官府一块调查此事。我年岁最小，大师兄和宫师姐并不让我参与太多，因为这桩案子，他们结识了一些人，包括燕北寰的次子燕尨，平西王的世子明鹭。不知为何，他们都听宫师姐的，按照她的计划一步步在实施着什么，最后也终于查出灭门惨案并不是燕氏所为，线索基本上都指向了俞明皇室。也是那时候开始，大师兄和宫师姐的想法变了，他们开始和鬼门中人来往甚密，与北境燕氏也有一些合作，可是这与华山派匡扶正道维系正统的理念背道而驰……”

“那江宽茹呢？袁将军呢？他们知道这些事吗？”

“知道！可那是他们必须忠的君，必须敬的主。就算知道是俞明皇室所为，他们又能如何？替那无辜冤死的一家子人主持公道，到俞明朝堂上揭发他们的君主冷血弑杀、残害百姓吗？江宽茹是名君子，却只能辅佐他的学生——东宫的太子，铭记仁君之责，以免重蹈他父皇之覆辙……”

“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是俞明的皇帝？他为什么要残杀无辜百姓，然后嫁祸给燕氏？”

“俞明最后一个皇帝当真不是个东西，他最喜欢弄权制衡他不喜欢的臣子或者势力，朝廷讲究分权制衡，可一旦矫枉过正，势必会导致人心涣散彻底失衡。那时候俞明有五大世家势力，北境燕氏是被压制得最重的一个，燕北寰父子造反，本来就是不得不反，到最后灵帝自己引火焚宫，一手酿成了京畿之变，导致天下分崩江山易主。”

京畿之变，江晚再次听说起这件事情，也清楚早在十余年前，俞明灵帝自己吞下了苦果。那场厮杀，宗亲、官僚、百姓皆在混乱死伤无数，俞明宗室更被愤恨乱民几乎屠杀殆尽。

师徒二人陷入长久地沉默中，也许因为俞明过分惨烈的结尾，也许是宫弱水最后并没有一个好的结局，这沉重的往事令江晚也不再提出疑问，生怕不合时宜。

但宫弱水的一生必定给燧念君留下了嘴浓墨重彩的一笔，虽然最后他是说了俞明的结局，而不是宫弱水的结局。

只是宫弱水到底遇见了什么，为什么会和鬼门以及北境燕氏交好？他们这些人为什么会听宫弱水的话，隐隐有以她为首的意思？北境燕氏现在已经正经皇位上的那位，燕氏得了俞明天下，难道和宫弱水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师傅……这个故事说的不好。”半响过后，燧念君才缓缓道。

江晚叹了口气，迟疑地问：“宫弱水现在在哪？”

燧念君很随意地回答，“还是住在西京，逢年过节我还是回去看看她……与大师兄。”

所以，宫弱水最后是跟了贵胄出生的大师伯，现在在西京城已经儿孙满堂？难怪燧念君讲述得颇为感伤。只是，今日是怎么了，师傅难得和自己聊起自己的年少时期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慕。

江晚眼眸转了转，忽然想那位奇情的兰溪才子，和自己同宗同源的远房亲戚，笑道：“那江宽茹呢，是不是离开西京后，继续风流快活游戏人间。”

听到江晚这话，燧念君嘴唇忍住不往上挑，露出怅然却又温柔的笑意，伸出手在江晚的头上揉了揉。

“师父，别摸我的头，会变笨的。这样我就记不住你的武功秘籍了。”

一个白色的身影如风轻盈地从树林的一处翩然而落，身姿俊逸出尘，衣袂翩飞的影子遮住了江晚头顶的一处阳光，整个人笼光而来，神奇得似天外飞仙。

江晚冲着白色的身影喊了一声：“出尘子前辈！”

燧念君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轻蔑道：“倒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