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道:“我的孩儿就该一早见识这世上的豺狼虎豹,哪怕自家人又如何?活该他投身到这么大的一个世家,他那些个亲人,个个都是会吃人的。”
金桂道:“您不能就这样说了呀。”
罗氏啐了一口:“这些年你陪我看得还不够仔细?金氏是怎么疯的?长房嫡子是怎么一步步郁结成疾?更别提二房不过几年就闹出的人命。都说我出身商贾,满身铜臭,结果这百年的清流世家,个个心思肮脏得我都想吐。”
金桂忙道:“夫人,千万要忍住!”
罗氏道:“不忍住,我能怎么样?我的丈夫儿子都姓江,还能逃得出去吗?”
金桂宽慰道:“再等几年老夫人去了,分了府离了过了,夫人就不用再忍耐下去了。”
罗氏冷哼了一声:“别说我爹娘没教我孝敬,在老太太手底下讨日子,就不是凡人能过的日子,怨不得我盼着她早早去了。”
金桂怕她哭出来,劝道:“哥儿是机敏的,温家的孙儿怕是给他设了个套,哥儿将计就计,不怕抖不出背后明堂。”
罗氏无奈道:“就是个孩子读书的学堂都那么多算计,温家养得都是什么人啊。”
金桂道:“能当官的,连孩子都养得不简单。”
罗氏仔细想了想,“江家这个私生女应该也不简单,她还没来,温家人就意有所图,这女孩能干什么呢?”
金桂道:“原来老夫人派人找,说是早年在寄养人家就夭折了,如今又说找到了,老夫人又做得张扬,这是为什么?”
罗氏冷笑道:“左右这个女孩来了江家,是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
二房院中,江揆芳怒不可遏地一掌拍在坐塌的茶案上,将案上的一盏茶杯震得跌落到了地上。
“老爷,怎么了?”大温氏着婉约的碧绿窄袖袄兼着掐花裙,头梳高髻,带着一套南洋珍珠银丝串起的宝簪,与稍小些的珍珠耳环与项链,整个人收拾得端庄素雅。
江揆芳却对大温氏的装束没有丝毫兴趣,在她进来的一刻,怒意反而增进了几分:“你出去打听一下你温家的兄长做了什么,不就清楚了嘛。”
吏部前几日由京都派下来几位官员,本是前几日就到了兰溪府城,一直住在府衙的官驿内,江揆芳得知圣上有提拔前朝旧臣的旨意后,便早早写了拜帖,希望能登门拜会几位官员,这对他的将来仕途极为重要。
俞明覆灭后,由于忌惮燕武帝对俞明旧臣心怀芥蒂,江揆芳已经在家蛰伏了十余年,这些年受困了家宅之中,根本无从施展他的政治抱负,焉知他可是文臣半数出兰溪的兰溪江氏嫡系子弟,父官至右相,兄长又是大名鼎鼎的兰溪才子江宽茹。
此次机会千载难逢,江揆芳怎能放过。
明明官驿之人已经说收下了拜帖,言之凿凿择日必和大人相会面谈。
可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一向避世隐居的温兆忽然在山间办起了茶会,官驿中的官员竟有二人赴了他家的茶会。
“这……妾身今日繁忙,是真的不知。”大温氏自从接了管家之职,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怎么可能时刻留意娘家兄长又做了何事。
江揆芳联想到这几个月来大温氏虽是忙碌,可言语行事间颇为得意,更觉得这些时日是刻意怠慢,便将气撒在大温氏身上,“你兄长十足的本事,吏部官员本已应下我之拜帖,转头便去你兄长的茶会。开春时,朝中是来府衙下过旨意的,那时你兄长借故不接,如今倒是对京中来使殷勤得很。”
大温氏暗自一惊,仕途之事如今是江揆芳心中头顶要紧的事情,对此如何苦心经营,筹谋寻访,她是知道的。到头来却是温兆拦着他的路,他如何会不忿恼。
“老爷息怒,这其中或许有误会,万一兄长与来使本来就相熟呢。”
江揆芳本就是借故发挥,他焉不会想到这一层,只是心底怨怼温兆在俞明朝堂中倒戈与左相裴炎,平西王与左相一并将父兄迫出朝堂,温兆可是起了微妙的作用。西京之役,他虽被左相一派清出顶罪,仕途断送,可也难让人咽下心头之气。
“相熟?”江揆芳怒意道:“我与他一同在这兰溪不入仕十余年,他在朝中的人情倒是笃厚。”
大温氏急急劝道:“兄长……也不知老爷与吏部官员先前有约,此事不可能是特意为之。”
江揆芳反问:“温兆特意为之的事情少吗?十余年前兰溪江氏一族的势力在朝堂之上几乎被河东裴氏驱除干净,可你的好兄长却在朝堂上站住了脚跟,还被朝廷委任监军的要职。”
大温氏背脊发凉,当年之事确实是温氏权衡利弊之后,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离了江氏一族,转而站向了平西王的阵营,形如背弃一般。
当年虽不是老太太是自己的亲生姑母,怕是她也会受到娘家的连累,被休弃归家。当日惶惶不可终日的滋味又浮上心头,大温氏又忧又惧,忙跪下双膝,恳求道:“老爷,我嫁予你多年,娘家兄长之事,许多已经不能干预,今日之事也不能错怪到妾身身上啊。”
江揆芳俯下身,捏住大温氏的下巴道:“若不是看在夫妻一场,又有两个女儿的份上,光靠你平日私下的所作所为,我便可休了你。”
大温氏冷汗淋漓,她凡事自问做得隐晦,而且也是姑母提点,怎么会让江揆芳知道。
江揆芳见大温氏惨白这面孔,便知暗戳中她某些阴损的秘幸,半是试探半是威胁地说:“你从前做得事情,我暂可不咎。可我致仕之事最为要紧,若你温家再从中阻拦,我无论有意无意,皆是那你是问。”
大温氏战战兢兢地赔笑道:“老爷的仕途自然最是要紧,我们一家的将来难道不是依附在老爷身上嘛。”
江揆芳满意地松开了大温氏,道:“你如果真的知道这个道理,此次管家,便晓得该如何做。”
大温氏额前淌落下一滴冷汗,原本秀美妆容也显得狼狈,勉笑道:“妾身知道。”
江揆芳沉吟一声:“不,你不知道。”
大温氏跪坐在地,茫然无措地凝想了一番,问:“老爷,妾身又做错什么?”
“我江家有女要从外出接回的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明明瞒了十余年,到了长房淮春临终前老夫人勉强透露出来的事情,悄悄查了几个月,才得了具体消息,如今倒是连你温家的孩童都在学堂里询问起来。”
大温氏懵了,怎么连学堂的温家孩童都这般不省心,温家人但凡有些行差踏错,丈夫都计算到她的头上,她何其无辜要给整个家族的人背上罪责。
江揆芳见大温氏茫然不知,冷笑一声:“不是你,那就是其他人,可这家里又有几个姓温的?我好奇想问一句,兰溪江氏是否在你们温氏一族眼中全然无威望可言,这江府门内的事情可以仍由你们温氏随意打探,如市井走巷一般。”
大温氏晓得盛怒之下,再如何解释都会如同狡辩。这么些年来一直是老夫人把持着府内事务,如今刚刚才把管家之权移交道自己手上,便出了这档事情。江氏与温家世代通婚,根本说不清温家的手是什么时候伸够到此事的。
“老爷,我嫁入江家多年,已经不能算温家的女儿了。将江氏一族的利益悉数掏尽,妾身能得到什么?妾身安身立命之本难道不全是依靠着老爷吗?”
江揆芳见大温氏表明心意,便道:“你也明白安身立命是在我江家,从今以后便好好地管住府邸,不可再让你娘家温氏来干涉江氏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