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个丁宁虽然人微言轻,却有一片忠勇死荐之心,陛下您听听他的话啊!”
“彻查紫霄阁,还叶帅一个公道啊!”
“陛下若再一再偏袒,只怕边关将士不服,军心恐变啊。”
……
沈稷面无表情,仿若一个看戏的观众,默默望着殿内一片涕泪横流,道:“四郎,我很难啊。”
四郎终于开口问丁宁:“有件事我不太明白,想请教于你。你说你看到叶帅破门而入,那是几时几刻,在何处?”
“亥时初刻。”
“亥时初刻?那正好是我们在山门接叶帅的时候,所以你觉得阁主大人使了分*身术吗。还有,那之后所有修士都成队搜山,我们一一查点过人数,难道你竟然也会一分为二之法?”
谢清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微笑,心道:有人要上当了。
“……大约是我记错了,应该是更早一点。”丁宁纠正道。
“多早?”谢清云的问题穷追不舍。
“大约更早一个时辰。”
“笑话,你可知……那个时候阁主在做什么?”
丁宁急道:“自然是在与叶帅冲突,次座大人这样引导我,是以为我真说了谎么?”
丁宁一语道破谢清云的用意,顿时将谢清云的气势压了下去。
四郎平静道:“你说的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在后山任何一处。”
“那四郎你在何处?”连沈稷都忍不住追问。
四郎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大殿内所有人都竖起耳朵聆听,他却终似有所顾虑,没有出声。
众人正失望之际,却听得殿外有娇亮女声道:“他,不敢说。”
宫灯轻随,步摇流金,一众拥簇之下,信乐公主施施然踏入殿内。
她见过沈稷后,向身后的宦官勾勾手。那宦官便拿起一本小册,道:
“酉正二刻,公主出宫。戌时初刻入出云山。戌正,公主出山。”
“这是教引林嬷嬷所记,本宫出行,向来都是数十人随行,跟你这种孤证可不一样。你说早一个时辰,可早一个时辰谢清澜正与本宫一处呢!”公主将脸凑到丁宁面前,双眼中暗放寒光。
众人一脸惊讶望向四郎,他没有否认。
丁宁眼神闪烁,改口道:“大约是我说得不清楚,是戌正一刻到二刻之间。”
信乐公主轻轻拨弄了一下玛瑙似的指甲盖,用眼神示意身后的宦官继续:
“戌正一刻,公主复返出云山。戌正三刻出山门。”
她鄙夷一笑:“第三次改口,还是没猜对呢。你要冤枉人,也倒是,把时间想清楚吧。”
她面带轻嘲,将方才那些涕泪横流的人打量了一遍。此刻,他们全部闭嘴,缩回了自己的位置。
卿离对信乐公主道:“不知公主去紫霄阁干什么?”
信乐公主招摇地睨了卿离一眼:“自然是……做喜欢做的事,干卿何事?”
信乐公主这语气放肆而干脆,一般文官心中虽然叫着“无耻”,嘴上却并不敢多言。
沈稷转头盯着四郎,道:“日落之后相见,终究不合礼数,不如……”
“不用!”
信乐公主面色忽然沉了下来,对沈稷道:“我不要他。”
她轻启朱唇,吐出几个字:“我试了,他……不行。”
顿时,场面尴尬,众大臣纷纷交头接耳:
千古以来,从来没有一个皇室公主在朝堂之上如此羞辱柱国之臣,这下谢清澜……可是会流耻万年。
沈稷震怒道:“你说话怎可如此颠三倒四,粗俗无理!”
他一面说,一面拿眼瞧着四郎,担心他懊恼。
不料四郎却淡淡地看着信乐公主,道:“清澜在音律方面确实欠缺,所奏曲谱无法让公主满意。”
信乐公主面带傲色,暗暗瞅了四郎一眼,仿佛在说:你反应倒是快。
众臣心下稍有安慰,毕竟公主刚才的话语太过惊世骇俗,如果不是误会,那皇家女的肆无忌惮会让大家都感觉太不安全。
信乐公主扫了一眼伏地微颤的丁宁,问沈稷:“像这种血口喷人的,是不是应该当场凌迟?”
丁宁浑身一震,似有种全身瘫软的感觉。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忽然开始用目光搜寻四方,像在寻找救命稻草,嘴里喃喃着:“大人,大人,你说过,只要我指认谢清澜,皇帝陛下就会惩治他……”
殿内并无一人应声,更有人见丁宁被武士拉着走出殿外,躲得远远的。
信乐公主望着大殿门口,啧啧道:“真有意思,好像还牵扯到别人呢。”
她将一众官员审视一遍,尤其多留意了一眼西塞军中尉杜恒。
杜恒立刻跪地:“臣也是受了这奸人蒙蔽。”
沈稷默默盯着杜恒,眼神冷得出奇,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道:
“朕知道你与叶帅感情颇深,但是军心为重,你可知,方才你那一番指认,差点将西塞军与紫霄阁推到势不两立的境地?
届时国本动荡,承担这苦果的还是天下百姓。以后多用用脑子,不要再轻信人言。为了你的叶帅,好好带兵吧。
朕对西塞军寄予很大希望,你们要多立军功,我还等着你们个个都能像叶帅那样独当一面呢。”
沈稷这话虽然是劝谕杜恒,却是看着众人说的。他的话里既占了情理,结尾又暗含利诱,十分让人动容。
杜恒和其他殿上的西塞军将领立刻扣首谢恩,其余人等全都一片默然。
信乐公主叹了口气,道:“没意思。其实我呢,刚才也是不得已跟大家开了个玩笑。那一日,我哪都没去,在宫里陪皇兄写字呢。”
她跟沈稷心照不宣地行了礼,便出了大殿。
众人从信乐的话中都听得明白,此计是沈稷默许的,甚至有可能是他授意的。既然丁宁撒谎之事已被戳破,众人自然是要奉承皇帝一番。
待公主出了殿门,殿内又一震山呼,皆道:陛下英明,断事如神。
一场风波就此揭过。
……
御阶回廊下,四郎向信乐公主深深一揖。
“上次见我,你可是冷傲得很。你倒是不怕我趁机落井下石。”信乐公主拿眼角瞧了四郎一眼。
“公主杀我的理由很充分,机会也很多,但您一直都没有这么做。所以公主定然不会这么做。”四郎道。
“哼,你倒是十分清醒,保了自己的命,还送皇兄一份大礼,让他轻易稳住了西塞军的军心,不愧是南风羽的弟子。
我帮你,只是看在皇兄份上,你好自为之吧……记住,你还承诺过我一件事。”
公主冷冷看了一眼低垂眼睑的四郎,拂袖而过。
谢清云见公主离开,便急着上来寻四郎。
“果然,时辰是最好攻破的点。”谢清云激动道。
当日四郎与他推敲许久,发现任何人若要在此事上捎带紫霄阁,都要在时机上撒谎。
因为叶帅死时,紫霄阁众人皆在一处,很难被深度牵扯。所以,指正之人必然修改时间。
然而,谎言是很容易被攻破的,尤其是在撒谎者以为对方说“真话”的情况下。
戌时整个时辰,四郎都在与谢清云避开旁人议事,知道他当时在做什么的人极少。
虽然紫霄阁内部的人无法互证清白,但只要有一位与四郎没有交情的权威之人出面作证,紫霄阁胜算便极高。
“但公主她,为何会帮你?”谢清云道出心中最大的惊讶。
他还记得:
大约六年前,皇家开始为信乐公主议婚,属意由四郎尚公主,但四郎坚辞拒绝。
那时,信乐公主便恨毒了他。有次甚至在宫中拦人,让他在毒酒与娶妻之间选一样,四郎想也不想,便选了毒酒,还好内侍拦得快。
此刻,四郎望着公主迤逦的背影,低声道:“她还是那样,为了自己的皇兄,什么都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