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清晨。
州牧府,后院一处阁楼二楼之中。
“加油吧,骚年。”清晨起床刚刚洗漱过的刘琦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后,又在胸前握拳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公子,又在说一些婢子听不懂的话。”已经挽好发髻,起身拿来铜镜的阿久开口说道。
“嗯,不错,不错,果然还是那么一表人才,英俊潇洒。”刘琦接过婢女阿久手中的铜镜,对着自己左照右照。
旁边的婢女阿久也因为刘琦的搞怪,忍不住的笑出声。
婢女阿久是刘琦目前在这州牧府中为数不多能够信任的人。
在刘琦所在的这座小院中,除了刘琦和阿久山伯外,还有四五个服侍的奴仆,不过这四五个人都是刘表的续弦蔡夫人安排过来的人,平时虽然也照顾刘琦的日常起居,但更多的是监视刘琦的一举一动。
蔡夫人乃是荆州豪族蔡家之人,是蔡瑁的二姐,大姐则是黄承彦之妻,姑姑是以前的太尉张温之妻,因为这些裙带关系,蔡家在荆州一直经久不衰,稳坐荆州顶级豪族之列。
而蔡夫人也是刘表入主荆州之后,蔡家与刘表政治联合的纽带,并不是刘琦的生母,刘琦的生母乃是刘表的原配颍川许县陈氏,与陈纪陈群父子还是同族本家。
“山伯,回来了么?”刘琦起身笑着看向婢女阿久。
山伯,原名陈山,也是刘琦生母陈氏嫁给刘表时带过来的一名仆人,为人比较精明,善于管理,陈氏去世后,留下的一些产业都是山伯在打理。
“还没,山伯今早派来的人说他们已经到新野了,估计要明日中午才能回来呢。”阿久笑盈盈的回答,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加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显得很是活泼可爱。
阿久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比刘琦只小两岁,这个年纪如果放在普通家庭,可能已经嫁为人妇,但她从小就被刘琦生母陈氏收养在身边作为刘琦的贴身侍女培养,相当于就是刘琦的侍妾,自然没有嫁人的权利。
“嗯,我出去一趟。”刘琦放下铜镜,从案几上抱起两卷颇为压手的竹简,侍女阿久又拿过来一件袍子披在了他身上,系上了带子,两人相视一笑,随即打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打开,迎面吹来了一阵寒风,刘琦把袍子裹在身上,紧了紧,迈步走了出去。
顺着侧廊一路走到前厅,转过拐角的时候正好看到刘表和蔡夫人带着几个丫鬟仆人走了过来,刘琦露出最灿烂的笑容走了过去,笑着躬身行礼道:“父亲,母亲。”
刘表看着眼前这个气宇轩昂谦逊有礼的长子,真的很高兴:“哈哈,好啊,琦儿长大了,为父却是老咯。”
已经五十三岁的刘表依然精神矍铄,身材笔挺,一米八几的个子,虽然发髻和胡须有些斑白,但打理的很是整齐,长期身居高位养成的气质让整个人看起来很有威严。
“父亲尚能饮酒一石,何以言老?”刘琦笑道。
一石约等于现在的三十公斤,听起来有些夸张,但一来汉末的酿酒工艺只能酿制如同后世啤酒一般的低度酒,二来,这个年代整个社会都崇尚酒文化,有无酒不成宴的说法,同时刘表也是这个时代出了名的好酒之人,通宵达旦的饮下来,虽然有些吹嘘拍马的感觉,但也可以接受。
刘琦的这一句刚好挠到了刘表的痒处,刘表听后哈哈大笑道:“琦儿,这是要出去么?”
“孩儿原本准备前往鱼梁洲去的,但也有些事情想跟父亲说一下。”刘琦语气谦逊,话余还对刘表旁边的蔡夫人笑笑。
蔡夫人是个三十出头的丰腴美妇人,出身豪族,自小诗书礼仪熏陶出来的气质,让整个人都显得端庄雅致,难怪能把刘表拿的死死的,只可惜这几年并没有为刘表生下一男半女。
刘表看了刘琦一眼,朝着旁边的蔡夫人道:“夫人先去后院,为夫与琦儿先商议些事情。”
刘琦这近半年来给刘表的印象好了很多,不再如以往一般那么浮躁,每日与一些权贵子弟干一些荒唐之事,而是潜心读书,结交拜访的也都是真正的大贤之人,看着自己的儿子能够浪子回头变得成熟稳重,也许是作为一名父亲最大的欣慰了吧。
蔡夫人听闻也没多做纠缠,朝着刘表微笑一礼,对刘琦也关切的问候了两句,说了些天气寒冷,让他多注意身体之类的话,随后带着丫鬟仆人离开了。
虽然蔡家和刘琦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已经势成水火,但在州牧府中,无论是蔡夫人还是刘琦都要维持表面上的和谐友善。
州牧府,前厅书房中。
父子二人对着案几而坐,摆上香茶,点燃炭火后,丫鬟仆人们离开。
刘琦从怀里掏出一叠白娟,平铺在案几上,约摸有案几的一半大小。
刘表看着刘琦稚气未脱的脸,略感诧异:“这是?”
“父亲,这是孩儿近几日所画的荆州地形简图和能够让耕作速度提高一倍的耕犁。”
刘表虽然年迈但见识广博,在看到刘琦摊开的图卷后,就一眼认了出来。
刘琦看着刘表疑惑的盯着他,明白自己该说下去了,抿了口茶水:“这是孩儿手下的那些工匠改良了直辕耕犁之后做出来的曲辕犁,而且已经找几位有经验的庄户试过了,比以前的耕犁快了一倍不止,而且操作上也很简单灵便。”
曲辕犁是刘琦苏醒后,融合了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发现自己名下还有几处产业,做的还是木质器具的生意,就画了些图纸安排山伯与工匠一起做了出来。
“琦儿,这种耕犁真的能比以前的直辕耕犁快上一倍?”刘表虽是疑问,但语气中似乎并没有太多怀疑。
“父亲有空的话,到时候一看便知。”
刘表看刘琦说的信誓旦旦,没再纠缠接着问道:“那这地图?”
刘琦笑了笑:“父亲,地图和这两卷竹简是琦儿送给父亲的第二个礼物。”
“如今天下大乱,荆州若想要在这场乱世中存身首先就要强军,然而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强军的根本在于足粮,这两卷竹简中其中一卷是孩儿针对安置关中和豫州过来的流民所作的安民册,另一卷则是屯田册。”
其实屯田册主要就是刘琦参照历史上枣祗给曹操的那个屯田制,主要就是先把无主土地收归国有,再把流民按照军队的编制编成组,由国家提供土地、种子、耕牛和农具,由他们开垦耕种,获得的实际收成由国家和屯田的农民按比例分成。
安民册就是对普通人和有特殊技能的人才进行统一培训分配,如:医者,读书人,各类工匠等等。
再安排人员对已经编制成组的流民,进行统一管理,分配物资,安排住房,配备医者,工匠,读书人则作为辅助管理人员为其宣传一些政策和管理制度,治安问题则可挑选一些青壮参与巡查维持治安,当然也要给予这些青壮一些实惠。
还有就是针对大量流民涌入所造成的连锁问题以及解决方案,比如:粮价和物资飞涨,当地豪族哄抬物价,当地人与流民所产生的社会矛盾,卫生防疫情况,管理人员趁机贪墨情况等等。
刘琦摊开地图,手指在南阳和江陵江夏一带各划了一个圈,接着说道:“而荆州有八郡之地,人口五六百万,主要的产粮地则在南阳平原和江汉平原一带,若能借助这次流民大量南迁的机会进行屯田,便能逐渐在荆州境内实行,届时荆州各地府库充盈,将不会再为粮食所羁绊,一心强军即可。”
刘表细细听完刘琦的话,略有深意地看了刘琦一眼,此时他全部心神皆被两卷竹简吸引,已经来不及去细想这两卷竹简是否真是刘琦本人所作。
也难怪刘表失态,他是一名优秀的政治家、上位者,自然能从这两卷竹简上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历史上的刘表也是一个非常有才能的人,刘表,字景升,山阳郡人,西汉鲁恭王刘余之后,虽然血脉传承到如今已经三百多年,但也是正儿八经的汉室宗亲,比刘备那个自己杜撰的汉室宗亲要官方化的多。
刘表是公元142年出生,现如今也已经53岁了,在公元190年董卓专权之后,受董卓委派来到荆州担任荆州牧,因为当时荆州南阳被袁术所占,又有宗贼横行,所以单人独骑进入宜城与本地的两个士家大族,蒯家和蔡家密谋,经过一系列的阴谋诡计和杀人立威,终于斗争胜利了,坐稳了荆州一把手的位置。
为了坐稳了一把手的位置,刘表开始分配蛋糕,蒯家有两兄弟,蒯良、蒯越参与了这次斗争行动。
哥哥蒯良成了刘表的主簿,这个主簿相当于现代的秘书长,掌管刘表所有的文书通信。
像官渡之战时替袁绍写檄文骂曹操的那个陈琳,做过大将军何进的主簿,杨修做过魏王曹操的主簿,吕布做过丁原的主簿。
弟弟蒯越则成了章陵太守,掌一郡军政大权,封樊亭侯。
而蔡家则与刘表进一步加深合作关系,通过联姻,把蔡夫人也就是蔡瑁的二姐嫁给了当时年近50岁的刘表,成为汉末诸侯荆州一系最大的外戚。
蔡瑁顺势成为了刘表的军师,掌为主谋划、监察军务之权,荆州的二号人物就此诞生。
刘表除此之外,为了平衡蒯蔡两家的势力,防止被两家架空,还拉拢了当地另外的两大士族黄家、刘家来制衡蒯蔡两家。
任命了黄家的领军人物黄祖为江夏太守,又先后任命刘家的刘阖、刘先为州牧府别驾从事,掌荆州大小事务。
刘表的外甥张允与从子刘磐则领襄阳兵马,护卫襄阳安全。本地寒门出身的文聘、黄忠两人也被刘表所看重提拔,统领兵马镇守荆北。
在他治理下,荆州百姓殷实富足,十余年免于战火,又兴办官学,使得兖、豫、关中,学者上千人涌入荆州,甚至可以与兴盛时的洛阳太学相比。
另外在历史上的公元194年,也就是今年七月,刘表还遣别驾刘阖趁益州牧刘焉病逝之际,策反了甘宁沈弥娄发等将造反,虽然随后被镇压了,但这也能看出来刘表还是有些能力和野心的,只是后来年龄逐渐大了,再加上境内叛乱和谋划益州落空,几番打击之后,野心和格局也都快速消磨了而已。
刘表摊开两卷竹简仔细地看了起来,刘琦也没在说话静静的跪坐等待,过了一会儿,刘表合上竹简,闭目沉思片刻,开口道:“这两册对于当下的流民安置很有益处,但一旦屯田开始,必然会触及当地各豪族的利益,这些豪族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势必会遭到他们的联合抵抗啊,琦儿,这两册即是你所作,对此可有解决之法?”
刘琦闻言一笑:“目前荆州豪族以蒯蔡黄刘四家为首,各地虽都有豪族,但都未成气候,只要安抚好这四家,此事应该能推行下去。”
刘琦看着刘表一副你接着说的表情:“安抚这四家让他们闭嘴,无非就是分利而已,在田地粮食上损失的,那就在商品钱财上补给他们,让他们即得名又得利,再加上父亲您的大力支持,他们多半也不会出面作梗,再让他们其中一两家来负责做屯田这件事,趁机分化他们,再则可以安排心腹将领招募流民中的青壮组建军队进行军屯,扩充州牧府的实力。”
“这计策虽好,但又用哪一种商品来补给他们呢?又用谁来做这件事呢?”刘表点点头,思绪已经渐渐缕清。
其实刘表此时很是怀疑这两册竹简是不是出自刘琦之手的,怀疑也不是没有原因,原因就是刘琦过往表现和最近半年来刘琦与鱼梁洲上居住的庞德公交往太密切了,像屯田安民两册这样的治国之策哪里是一般人能够作的出来的,多半是得到了庞德公的教导或支持。
不过对刘琦现在能有这番见识和谈吐,内心还很高兴,表面上则不漏声色。
而刘表当年是靠这些荆州本土士族起家的,没有这些士族的支持,刘表也入不了荆州。
这也导致现在的荆州就像是一个合伙制公司,刘表是董事长,下面这些士族代表都是股东,股东们加起来的股份比董事长还大的多,所以荆州不是刘表一个人说着算的,很多事情必须经过这些士族们的支持,至少也是一部分人的支持。
刘琦指了指画着曲辕犁的图纸:“父亲,用这曲辕犁即可,屯田之事需要大量农具,可将这批农具分为若干份,交由愿意合作的豪族制作,再由官府出资采购,这样官府也能节省人力,豪族也能获利,两全其美,至于屯田之事则可交由蒯家执行,异度先生执掌章陵郡已有三载,而且行事果断,颇为务实,手段智谋也均是上上之选。”
刘琦推荐蒯越也是有原因的,刘表入主荆州的时候,当时各地宗贼仗着人多势重,霸占各地官府,自领一地长官,行使官府权力,且不听号令,正是蒯越出谋,将这些人聚集起来,一并杀死,趁机吞并他们的势力,才让刘表坐稳了荆州之主的位置,可以说刘表能入主荆州,蒯越是最大的功臣,事后也被封赐最多,但也把这些小士族给得罪狠了。
刘表想了一下,荆州几个主要官员在心中过了一遍,似乎也真的只有蒯异度最适合做这件事情。
“这件事还要与他们商议一下,先不着急,当下还有一件事,需要跟你说一下。”
必须要承认的是,刘琦是刘表的嫡长子,且这个时代的士族名士皆深受儒家思想,讲究的是立嫡立长,荆州目前的主要官员都还是立嫡立长的拥护者,虽然明智者不会直接表态支持,但内心还是偏向刘琦来接刘表的班的。
而且刘琦这半年来的表现也有目共睹,接人待物所表现出来的心智和稳重,这也让刘表更加重视起这个长子来。
“之前让琮儿与蔡家订立婚约的事,琦儿你莫要往心里去,大丈夫应该目光长远,为父改日也为你在士族中择一桩好婚事!”
蔡家与刘琮订立婚约这件事,在某些方面意义重大,如果忽略此事不提,刘表也担心此事在长子刘琦留下心结,再发生兄弟阋墙的事,还不如索性现在说开了好。
“我与琮儿一奶同胞都是父亲的孩儿,父亲放心便是,况且大丈夫应当像父亲当年一样自己闯荡出一番事业,在父亲的羽翼下,孩儿永远也成不了翱翔天际的雄鹰,至于婚约…全凭父亲做主!”
刘琦笑容很坦然,心里也确实能够理解,至于政治联姻本质上那就是利益关系,刘琦心里也并不抵触,身份如此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况且他也准备主动去交好蔡家。
这段话也是在拍刘表马屁的同时,给了刘表一些暗示。
刘表起身,走到刘琦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琦儿,果然是长大了,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