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夜风冷冽。
酒宴在傍晚的时候已经散了,刘琦也带着刘表答应给他的五百万钱的承诺和靠近鱼梁洲两处庄子的使用权,回到了鱼梁洲上的竹舍。
本来刘表只准备给刘琦一百万钱作为象征性奖励的,后来被刘琦给软磨硬泡的摆事实讲道理,磨的没办法,又多许诺了四百万钱和两处庄子,当然这钱不是白给的,刘琦与刘表的协议是需要按照耕犁的市场价格收购刘琦生产的耕犁,其实就是相当于五百万钱的耕犁订单,两千五百具耕犁。
要说这曲辕犁值多少钱?对于现在的荆州来说,那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现在关中、兖州和豫州连绵战乱各方军阀混战不休,流民纷纷逃亡荆州,单关中方向就有十万多户,再加上豫州兖州的流民,少说也有一百万人左右,按照五人一户来算,那就有二十万户,也就意味着这种曲辕犁的缺口最少在十万以上。
按照现在的物价,耕犁的价格在两千钱左右,十万具耕犁,那就是两亿钱。
如果这十万具耕犁下发下去,再加上二十万户百姓屯田一年所产粮食的价值,那数字就更加恐怖了。
按照现在每户百姓所耕土地产量计算,二十万户百姓一年大概能产三千万石粮食,就算官府与百姓对半分,官府也能得到一千五百万石粮食,按照粮食价格每石二百四十钱计算,那就是三十六亿钱。
即使是这样,官府第一年也是结余不了多少的。
前期这些流民的安置,口粮农具以及耕牛的配给,物资运输的损耗,粮价物价的上涨,基础设施的建设,水利的疏通,这些都需要官府提前支出。
昏暗的灯火,透过门缝照射在门外的台阶上。
门外的护卫们,不时的搓搓手,来回的走动几步。
也就在这时,门口原本趴在地上的两只黑狗猛的立起耳朵,朝着前方的密林吠叫起来,护卫们也立马警觉起来。
哒哒哒的马蹄声随后从远处的林间小路传来。
现在已经入夜,这里又很偏僻,平时是不会有生人到这里来的。
两名手持钢刀的护卫立马朝马蹄传来的方向奔去,沉声喝道:“什么人?”
马蹄声渐近,两个骑着马的人影出现在护卫的视野里。
“是我,陈山。”其中一个人影开口。
院子里的木门嘎吱一声,刘琦推开门走了出来。
“山伯回来了,那子伯先生是否请回来了么?”刘琦说的子伯就是娄圭,先前刘琦听说娄圭居然还在南阳一带招募流民,就赶紧安排山伯到南阳去寻找娄圭!
娄圭此人虽然在历史上并不是很出名,但却也是曹操身边的一流谋士,一生之中跟随曹操平定冀州,南征荆州,西征马超都立有很大的功劳,可惜最后因为说了几句牢骚的话就被多疑的曹操给杀了。
现在刘琦身边除了山伯还稍微能主持一些事情以外,其他的都太年轻,做事也不能够让人放心,无法独挡一面。
所以他急需招揽人手,但他现在威望名声太低,真正有才能的人现在也不会主动来投靠他这个才十六岁的毛头小子。
刘琦急匆匆的走出来,就看到骑马的两人已经到了院门外,赶紧走上前去。
透过月光,能够看到身穿布袍斗篷的两人翻身下马,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就是从小把他带大的山伯。
山伯今年四十有二,是刘琦生母陈夫人嫁给刘表时带过来的奴仆,后来也是刘琦生母陈氏为其操办的婚事,在陈氏去世后,一直负责打理陈氏留下来的几处产业。
剩下的这位三十余岁,面容硬朗,穿着朴素,此时也目光炯炯的打量刘琦。
“公子,这位就是子伯先生。”山伯走上前给刘琦介绍道。
“日盼夜盼,终于见到子伯先生了。”刘琦躬身作揖道。
“圭,见过长公子。”
两人见礼之后,刘琦吩咐侍女朵儿准备酒食,招待娄圭,山伯两人。
一番寒暄交谈才知道,原来山伯见到娄圭时,娄圭已经被历史上那个吃过人肉的王忠偷袭得手,所募流民也都被其带着投奔了曹操。
“我本想与那王忠一同效力刘荆州,不想…唉,罢了,也是娄某无能。”娄圭叹了口气。
“此事非子伯先生之过,听说那王忠连人肉都吃得,还有什么事做不出的?子伯先生不过是一时不查,怎能以一时成败而意志消沉呢?”刘琦劝慰两句,接着说道。
“先生是有才华之人,又是南阳人对南阳一带的情况比较熟悉,荆州现在又正值用人之际,不知先生是否愿意与我一起参与屯田安民一事,为百万流民百姓出一份力?”
“屯田安民?”娄圭诧异的看向刘琦,目光中透露着疑惑。
刘琦这才反应过来,屯田一事才传出不久,目前知道的也就只有荆州上流圈子里的人,娄圭之前一直在南阳的鲁阳、叶县一带招募流民,这几天又与山伯一起赶路,不知道此时倒也正常。
刘琦起身在旁边的书架上找了两册竹简,递给了娄圭。
娄圭疑惑的打开竹简,借着昏暗的灯光不断的扫视着上面的内容,随着时间的拉长,目光也变得时而严肃时而惊喜。
“公子真的愿意让我参与此事?”娄圭仔细看完两卷竹简之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眼神中的激动和兴奋已经难以掩饰。
想这娄圭今年已经三十多岁,虽然年少立志,饱读诗书,但却是寒门子弟,无人引荐又投靠无门,本想着招募流民以此来踏足荆州官场,却不想又冒出个王忠,一夜之间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子伯先生,不妨先在寒舍歇息住下,再过几日我们便要随异度先生一起前往南阳,子伯先生届时便与我一起前往。”刘琦看着夜色也已经深了,开口道。
“多谢公子赏识之恩,日后愿为公子驱策。”娄圭起身退后两步重重拜道。
娄圭倒是一个会来事的人,想来也是,三十多岁就算有些棱角,也该被磨平了,不过这也省了刘琦很多事。
刘琦连忙起身扶起娄圭,笑了笑:“子伯先生,莫要如此,今后为荆州百姓多做些事便好,我也只是不想子伯先生的一身才华被埋没了而已。”
刘琦安排山伯和娄圭在隔壁院落住下,门外的护卫也开始交班。
阿久进来收走碟子碗筷的时候就看见刘琦正趴在案几上,拿着一卷竹简写写画画,临出门的时候还听到刘琦嘟囔了一声:“没有纸真不方便,一定要尽快把纸弄出来,劳资的屁股都快被竹片刮烂了。”
“噗嗤~”没忍住笑的阿久赶紧端着盘子跑出门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树丛照在地面上,斑斑点点。
娄圭侧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窗外,这一夜对于他来说注定是无眠的。
接受了刘琦的招纳,从此也就打上了刘琦的标签,但又能怎么样呢?这一点不是从跟随陈山一起来襄阳的那一刻,就想好了的么?
对于像他这样的寒门子弟来说,选择权往往并不在他们自己手中。
机会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错过了就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一事无成,还能等来几次这样的机会呢?也许有,也许没有!
没得选,就一直往前走吧,至少要把握住眼前这个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自己从小苦读,受了那么多苦和白眼,不就是为了这样的一次机会么?
隔壁的灯光依然亮着,刘琦又在做些什么呢?像刘琦这样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公子哥此时不是应该同其他权贵子弟一起吃喝玩乐的么?或许是在故意表现出努力用功的样子,毕竟蔡家与刘琮的联姻已经威胁到他继承人的位置了,那些护卫里估计也有刘荆州安排的人…
月光下的襄阳城安然而静谧,在这样静谧的夜晚,无眠的不止娄圭一人。
蔡府一处院落中,蔡家当代家主蔡瑁正坐在院落中的一处石台上仰望星空,他从呼鹰台离开,回到家后就一个人坐在这了,到现在已经快有一个时辰了。
二月份的天气乍暖还寒,尤其是夜里的寒风依然凛冽刺骨。
刘琦的苏醒,尤其是他苏醒之后的表现,蔡家都一直在关注,随着了解的越多,蔡家这位掌舵人也就越焦虑。
蔡家的焦虑也被刘表感受到了,与蔡夫人(蔡瑁的二姐,刘表的续弦夫人)提议,再次在蔡家直系当中选择一位合适的女子嫁给刘琦,这样就避免了蔡家现在的尴尬处境。
但这个办法并不是一个好办法,一则是蔡家直系当中现在并没有相貌年龄与刘琦合适的女子,如果选择旁系女子嫁给刘琦,那嫁与不嫁又没什么区别。
二则蔡瑁倒是有两个小女儿长得乖巧漂亮,但现在才八九岁,如果现在看到刘琦被刘表重视,就急吼吼的再去联姻,恐怕蔡家也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后来刘表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就没再提此事。
但刘表这段时间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对于继承人的问题,荆州士族也不是铁板一块,有很多官员儒士依然支持立嫡立长,比如从事韩嵩、治中邓羲,蒯氏兄弟则态度暧昧,别驾刘阖和江夏太守黄祖以及文聘等人是刘表的坚定派,属于中立的,其实原本蔡家也是支持的,但现在…
蔡家没有选择的余地啊…
蔡瑁仰望星空,谁也不知道他将要做出怎样的抉择。
清晨的第一声鸡啼声响起,一阵整齐嘹亮的号子声也随之响起。
“立正,向前看齐。”
“报数”
“1,2,3,4,5,6,7,8,9,10…15报告,一班十五人,实到十五人,报告完毕!”
“1,2,3…10…15,报告,二班十五人,实到十五人,报告完毕!”
“向右转,跑步走,1,2,1,1,2,1。”
“1,2,3,4”
“1,2,3,4”
娄圭和山伯被这样的声音吵醒,打开门一看,刘琦已经领着护卫们跑远了。
“琦公子,这是?”娄圭诧异的看着山伯问道。
“公子这是在晨跑,锻炼身体。”山伯看到娄圭笑着说。
这段时间两人已经熟络,说起话来也很随便。
号子声响起的时候,相隔千米远的庞统与庞山民已经在打扫院落了,每日这个时候都会被这帮人吵醒,后来干脆也便不睡了。
刘琦带着队伍跑过庞山民庞统跟前的时候,还跟两人摆了摆手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即跑开了。
一路上不断有半大孩子加入队伍,跟在后面一大串。
这些孩子之中有男有女,其中有一些还是刘琦来办学堂的学生,这些孩子年纪都比较小,刘琦也没要求他们参加早训,但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调皮捣蛋喜欢凑热闹的时候,更何况这些孩子知道跟着眼前这些大哥哥跑完这一路,就能跟着混一顿早饭吃。
“哎哟,王头,能跟公子说说跑慢点么?我是实在撑不住了。”一个扛着沙袋跟在王威后面跑步的护卫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说道。
“你丢不丢人,你一个做护卫的,连公子这样的读书人都跑不过,一班的兄弟们都给我撑住喽,就算跑死,也不能让人笑死!”王威大声的朝着身后的众人呵斥着。
王威这话其实也是在说给自己听,刘琦最近的体能是一天比一天好,腿上绑着几个小沙袋,肩上还扛着一个三十斤的沙袋跑在最前面,居然也脸不红气不喘。
“嘿嘿,二班的弟兄,加把劲啊,一班快要撑不住咯,中午的炖肉啊,铁定是咱们的了。”在二班领头的熊平也给自己手下的护卫们鼓着劲,在看到旁边一个护卫扛着沙袋跑的有些吃力的时候,还过去扶了一把。
王威和熊平是刘琦护卫队的一班长和二班长,一个班十五人,两个班平时互相较劲的氛围也是刘琦有意引导的,有竞争才有进步嘛,而“班”这个后世的编制,自然也是刘琦的杰作。
至于刘琦体能增强的原因,还是出自于那块让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龙纹玉佩。
这块玉佩现在被刘琦戴在脖子上,很少示于人前,玉佩贴着胸口的时候,时不时的就会传递出一丝丝温热的感觉,而且这种温热能够流通全身,让他在二月天里只着单衣都感觉不到寒冷。
自从他戴着这块玉佩以来,力量和体能增加的就很快,摘下来之后这种情况就会消失,反复试过几次之后,系这块玉佩的系带被刘琦加粗了一倍。
另一边,晨曦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在这一片占地颇大的竹舍院落。
娄圭这才发现自己昨晚住的院落旁边除了刘琦的竹屋,还有占地更大的一处院落。
这一处院落有近十间竹屋,还有一大片空地,空地角落有一个小竹棚,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正和两名村妇烧柴煮菜粥。
娄圭的目光不经意间看到这处院落的大门两侧好像还写了些字,便走上去看了看,嘴里也跟着念了出来:“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
娄圭震惊之余再抬头看门梁,只有“武备”两个大字。
娄圭呆呆的看向队伍消失的视野尽头,嘴里呢喃着:“武备,屯田,练兵?”
娄圭呆滞的目光突然变得幽深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