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弑君
夏已至,晋军开始发动军事行动,不过并非晋公亲自出征,元帅仍是赵盾。就在这一年,晋公与赵盾之间的嫌隙公开恶化。由于晋公对赵盾的厌恶感已到达了极点,无从面谒晋公的赵盾,只有自行决定出战。但这一点却引起晋公相当的不满,认为赵盾是想把晋军私有化。
真是令人忍无可忍
赵盾几近咆哮。出师迫在眉捷,晋国重要城市焦地正受到秦国的包围。焦地位于黄河南岸,在晋国首都绛的西南方。这块土地若是落刃饶手里,则整个黄河的水上交通都会受到牵制,从军事角度上来看,晋国如同腹部受龋所以,焦地若是沦陷,对晋国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对于这点,晋公并非不明白,他之所以佯装无知,全然是冲着赵盾而来。
晋军火急南下,得知情报的秦军无心恋战,当下解除围城,撤兵而返。
虽然这场仗不战而解,赵盾却松不下这口气。在与秦国的攻防没有彻底解决前,晋国根本无暇顾及中原诸国,这正好给了楚国为所欲为的大好机会。
赵盾并不打算立刻班师回国,一旦回到绛,想再重新调度军队,可又得再次面对晋公那冷默无表情的脸。一想到这事,赵盾就伤脑筋。这次出征既然是自己的独断独行,索性独断到底,直攻郑国。反正晋公早已对自己反感透顶,并不差这件事。下定决心后,赵盾立刻派遣使者,通知同盟诸国赶来焦地会合。
“攻打郑国。”
对郑国来,着实没有料到晋国会从黄河南下进行攻击。不过,这在战略上却是好时机。
这时候,接到赵盾指示的宋、卫、陈等国,由于早已厌倦晋、楚间的报复行为,再加上匆促成军的关系,结果由君主率领军队参加会战的国家,连一国也没有,特别是去年也参战的曹国,这次居然连一兵一卒也未见派出。各国顶多由重臣率领私兵出征,也算是对赵盾的命令做一个形式上的交待。
赵盾原本对这次的奇袭充满自信,但亲眼目睹郑国严密的防守后,不由得信心大挫。不知在什么时候,郑城已布满了楚兵,楚军的将帅是子越。子越虽然没有芳贾的深谋远虑,不容易识破晋军的虚实,却是个好勇善战的猛将,不置对方于死地不善罢甘休,因此晋军千万大意不得。赵盾在无技可施之下,只有班师回国。对于这次战役,没有致胜把握的赵盾显然颇感遗憾,终于忍不住对子越口出恶言:
“子越一族在楚国过度嚣张,就快到自取灭亡的地步了吧我们不妨再增长他一些气焰,加速他的灭亡。”
这番言论犹如负败之犬,只能远吠之。也就是,只要晋军自行退军,子越一定会因此而自鸣得意,结果因晋军的退军行为,反而加速了子越的灭亡。赵盾想的不过是骄者必败的道理,不过这句话出自赵盾口中,那才真的是在对吐痰呢
事实上,也正如赵盾所预言的,两年后,子越果真掀起叛旗,甚至差点就射杀了楚王,但最后还是失败被杀。至于赵盾一族,也在晋公被暗杀后,差点遭到抄家灭门的灾祸。所以,人若藉舌杀人,那把舌刀一定会再转回朝向自己,赵盾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赵盾这个人是个感情非常丰富细腻的人,不仅对他身边的人如此,就是对待旁人也一样。只是,他在表达自我感情方面。
稍嫌不足,反倒是在道德仁义的自我表现上,有时过分夸张了,而这一点却引来晋公激烈的反弹,指责赵盾是虚张仁义的伪君子,这又何尝不是历史的讽刺
这年周匡王六年的九月二十七日,晋公夷皋遭人暗杀,下手的人不是赵盾,而是赵穿。不过,晋国的史官董狐却在朝廷上公布:
赵盾弑君。
先前,赵盾因为晋公接连两次的诛杀命令,不得已逃亡他国。当他回到国内准备上朝时,却见到董狐的告示,不禁一愕。当然,那封告示上并无任何润笔。赵盾大声抗议:
“公不是我杀的。”
这封告示取消重写。
赵盾用强迫的语气威胁着。在晋国,没有人不怕赵盾,偏偏这任史官不一样,他一点也不畏惧赵盾,开始展开论辩,大意是
赵盾身为晋国上卿,却不服从君王的责难而亡命他国,除此之外,一闻晋公遇害的消息,不仅没有避居他国,反而旋即回国。他身为晋国上卿,虽知道凶手是谁,却不予以正法,无异是默认这桩悖逆道大不韪的事情。如果赵盾不是凶手,那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呢
好一个思路严谨、掷地有声的论辩。可是当论辩结束时,董狐却咬着牙,白着一张脸。
此时,晋国尚无继任的君主,不管名义或实质上,仍都是以赵盾为首。连君主都敢弑杀的赵盾,又怎会畏惧区区一名史官呢为此,赵盾良久的沉默,还是令董狐感到心惊胆战。
终于,赵盾拉开喉咙,以哽咽的声音大声道:
“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我怀”在诗经的本意里,原是指妻子对丈夫的相思之苦。对赵盾来,他对晋公的一片忠心赤胆,如今却换来如此沉痛的代价,即使如此,现在的他仍自我忍受着痛苦忧戚。
总之,赵盾并没有因为愤怒而下令斩杀董狐,反而是凭着这份自制的能力,使得原来已经声名涂地的他,再度博得大众信任。
然而,“赵盾弑君”的文句,却如实地记录在晋国的史籍里,并且分别以正式的文书,分送至周王朝以及同盟诸国的朝廷里。阅读过这份文书的各国史官,无不对董狐的过人勇气齐声赞扬。
郑国因为与晋国脱离盟国的关系,没有正式的文书来往。不过,在各国的史官之间,即使是断交的国家,也会互相传递各国的事件或消息。郑国的史官私下接到晋国的文书时,感动得双手颤抖,那是对一位能不畏霸国首相的威胁,而有勇气记录事实实相的史官的激赏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