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徐岩的老熟人,兴庆宫掌事太监范宪匆匆走了过来。
他不动声色的替换掉旁边伺候的小太监,躬身给沈柠添酒,小声说了几句话。
因为外面戏台上唱着戏,徐岩没有听到是什么,却见沈柠神色一凝,死死捏着酒杯,几乎怒不可遏。
但她没有爆发出来,而是强行忍下,借着闲散的空当,把红玉喊来,吩咐了几句话。
红玉与范宪匆匆离开。
之后宴会继续,沈柠恢复了笑容,徐岩心中奇怪,但直到宴会结束,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终于放假了!
虽然只有短短七天,但对于徐岩这种周末无休、天天都要进宫值班的宿卫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休息时光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带着提前买好的东西,去左相府拜年。
王端阳的病依旧时好时坏,拉着徐岩在床边说话,先前虎子入狱的事,王家人都瞒着他,他并不知道。
徐岩也没多讲,只说太后看重他们,调他们入宫值守。
王端阳很是高兴,念叨着说,这样就不用惧怕韩炳业了,之后又叮嘱他,在宫里当值要谨言慎行,尽忠职守,徐岩自然答应。
聊了有半个时辰,见老人家累了,徐岩不好再打扰,起身与王文谨去了前院。
中午留在王家吃饭,王延与儿子王文谨做陪。
王延对徐岩的态度发生了明显转变,以同龄人对待。
毕竟身份不同了,他如今随侍在小皇帝身边,当之无愧的太后心腹,任谁见了都要给三分面子。
和和气气的吃完饭,徐岩起身告辞,由王文谨相送,一直送到门外。之后又去拜访上司,御城司两位都使,送了一些新年礼物。
于都使在宫中当值,并不在家,徐岩与他的长子闲聊几句,喝了杯茶,就告辞离开了。
另一位王都使在家,对他们十分热情,硬拉着留下吃了顿饭,醉醺醺的回了小院。
到此,新年拜访正式结束,可以彻底放松了!
来了长安这么久,他们都还没好好去外面逛过,这次全部补齐。
一群人出去游玩,园林亭榭、草地园圃、勾栏瓦舍、杂耍小吃沿着金明河往前走,路上行人拥挤,到处都有摆摊叫卖的小贩,另外还有杂耍歌舞等,让人目不暇接。
要说年味,还是百姓间更浓一些,宫里只有规矩!
温暖如春的大殿内,沈柠正在批改奏章。
朝廷百官都放假了,她这个太后却没办法放假,积压的奏章都在等她批复。
纤细的手指拿起毛笔,沾染浓墨,在奏章上写下娟秀的字迹,窗外朦胧的的光亮映着她白皙的脸颊,留下一抹柔美的剪影。
宫令红玉倒了一杯热茶,轻轻放在桌案边,然后去看时间,马上要吃午膳了。
沈柠收了笔,在奏章上吹了吹,待墨迹变干,这才合起来。
“阿福呢?”她捧起茶杯问。
红玉回道:“陛下去了前殿,与徐校尉在一起,侯永在旁边伺候!”
“嗯?他不是在休假吗?”沈柠诧异问。
红玉笑道:“是陛下把徐校尉喊来的,应是一个人在宫里无聊,所以喊来说话。方才奴婢去看了一回,正在讲故事呢!”
“哦!”
沈柠点点头,又拿起奏章看,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抿嘴想了想,最终把奏章放下,起身道:“咱们去看看!”
小皇帝确实在听故事,而且是围在火炉边,一边烤栗子,一边听故事。
满屋子都是烤栗子的甜香气。
这法子是徐岩想出来的,小皇帝积极响应,立即让侯永找来一个小火炉,又去御膳房抢来半袋生栗子,俩人开始忙碌起来。
徐岩烤的最好,每一个都是金黄,小皇帝就差了点,一多半都烤焦了,却不气绥,反而兴致勃勃,倍感有趣。
都是闲的!
突然停了学,他一下子变得无事可做,沈柠要批改奏折,不能陪他,宫女太监身份不对等,说不上话,他又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出去玩,只能找人来陪他。
于是乎,一个小太监从天而降,把在家休假的徐岩给喊进了宫。
徐岩能怎么办?
乖乖来了呗,原本定下的游湖计划彻底泡汤了!
把烤好的栗子分给小皇帝,又分给侯永他们一些,在小皇帝期待的目光下,徐岩开始讲起了故事。
三国演义早就讲完了,后面还可以讲隋唐演义,但徐岩打心底里不想再讲了,因为太累了,每天都要查历史,改文案,看的脑壳疼。
他想换一个,但丑小鸭灰姑娘什么的明显不合适,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讲成语故事。
虽然其中也有历史典故,但都是正面且积极向上的,总没有人来指摘吧?
刚刚讲完孔融让梨,就发现小皇帝不说话了,拄着头望着火堆,神色苦恼。
“微臣讲错了?”徐岩问。
小皇帝摇头:“徐校尉讲得很好,只是我有点困惑,如孔融这般懂得恭谦礼让,自然是好的,只是如果对方做了错事,那该如何?是视而不见,沉默忍让吗?”
徐岩微微一怔,道:“自然不是!孔融让梨告诉我们,对待亲人要懂得谦让,对待幼小要懂得爱护,但这并不等于忍让与宽纵,若对方有错,当及时制止,加以处罚,教导他是非对错,才是正途!”
“可是先生说,要兄友弟恭,宽以待人!”
徐岩心中一动,明白他所说的是崇文馆里那些堂哥们,估计是他们做的事情让小皇帝有些看不惯,想出手制止,却又觉得不好,所以纠结起来。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讲的是儒家的修身之道,这与我说的是非对错并不矛盾,凡事当先有对错,后有亲疏,我们不能因为他是自己的亲人,而去偏袒维护他,也不能因为顾忌名声,而选择视而不见,否则公道何在?”
“当然,这些都是微臣的浅见,陛下乃是天子,天生就有决断的权利,只要是正确的事,您都可以去做,不用顾虑他人!”
“可以吗?”
“当然!”
“我知道了!”
小皇帝握着拳头,重重点头。
屋外,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把头紧紧贴在地上,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沈柠站在门边,听完了两人的对话,神色复杂。
她猛然察觉,对于阿福的教导,她终归还是疏忽了!
作为母亲,她可以给他关爱、呵护、温暖,教导他懂得责任,明辨是非,但她却教不了他处事的果决、坚毅的性格,以及男儿的胆魄。
因为她本身就不具有这些品质。
她开始认真的思索,自己是否把阿福保护的太过彻底,以至于让他的性格太过温顺,失掉了一些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