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亮,穿着白衬衫和墨蓝色长裤的徳齐接过袁兰给他备好的早餐,便悄悄开了侧门,准备去医院办理武源回家和自己调动的事情。
徳齐步伐很稳健,虽然跨度并不大,但两脚之间的跨度和频率竟出奇地一致。
他很快来到了村头那一座古石桥,突然后面传来了两个小孩子的喊声:“阿爸,阿爸……”
徳齐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只见两个头发乱糟糟的小孩,快速朝他跑来。
正是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武英拖着睡眼朦胧哈欠连连的武君。
徳齐往回走了两步,两姐妹也跑到徳齐身边,手掌轻鞠,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顶,问道:
“怎么了??这么早起床做什么?小孩子就是多要睡一会,才会长高高。”
“阿爸,你今天晚上还能回家吗?”武英鼓了好久的勇气,大着胆子,纯净的眼睛盯着徳齐,渴望徳齐能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武英知道她提这样的要求,有点不太明事理,因为袁兰在她小时候哭闹着要爸爸的时候,袁兰哄到她不哭了为止,然后告诉她:“你阿爸虽然穿得很干净,风吹不到,日晒不到,雨淋不着,人人都觉得医生是份很好的工作,受人尊敬,活又轻松,只需要写写药方就可以了,但其实,医生上班很辛苦,特别是精神压力很大,因为但凡有失误,那就是一条人命的丢失。
加上你阿爸上班的医院离家很远很远,他回家一次很不容易的,要转好几躺车和走很远的路,所以家里的事情尽量不要让你阿爸担忧和操心。”
徳齐看着一向乖巧懂事的武英,半蹲着身子到和武英一样的高度,笑着问道:“怎么了?英二,又什么事情要和阿爸说的吗?”
武英趿着拖鞋,轻轻摩擦拖鞋底下的小石子,犹豫了半天,低声模糊道:“奶奶……”
声音虽然很小,但徳齐依旧听得很清晰,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昨天的事情对孩子还是留下了心里阴影。
徳齐微不可闻地叹口气,牵着武英和武君走到桥头那没有提名的小六角亭,往小亭里那宽度不足25厘米的石凳子上随意一坐,拍拍自己左边的位置,对着武英说:“来,坐这边,阿爸和你说点事情。”
徳齐把迷糊但又死犟着睁大眼睛的武君抱到自己腿上,让武英挨着自己身边的空地坐下来。
“英儿,”徳齐伸出左手,轻轻揽着坐着身侧的小女孩,心疼道:“昨天的事情是个误会,阿爸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在阿爸眼里,男孩和女孩都是一样的宝。”
武英用力地点点头,因为他相信徳齐向来说一不二,答应的事情绝对能做到。
“真是乖孩子。”徳齐笑着摸摸武英的头,再次开口道:“阿爸这次回去医院,一件事安排源儿出院的事情,另外一件事就是我以后上班地方会离家越来接近,这样以后家里有什么事情,阿爸也可以及时赶回来处理。”
徳齐盯着亭子旁边野草叶子上的露珠,思绪飘飞了几秒,又轻轻开口道:“在阿爸不能马上赶回家的时候,以后妹妹们都归你管,你是司令哦,她们都是小兵,你能做好这个总司令吗?”
武英再次点点头,向徳齐表示,她以后会在几个妹妹面前做好表率,帮阿妈分担些家务,并且尽力照顾好妹妹们。
迷雾中,渐渐有亮眼光芒穿透而来,雾很快就会消散,徳齐知道他在解开武英心结时,第一趟车已然从南兮村前的国道上开过去了,看了下左手腕上每天晚上都需要上发条的老式手表,徳齐知道第二趟车在15分钟后会路过南兮村。
“我和你阿妈打算建一幢我们自己的房子,以后你们几个姐妹一人一个房间,好不好?”徳齐没打算隐瞒孩子们自己的规划。
“真的吗?”武英的眼睛里放着光。
“那是当然,阿爸从不骗你们。”徳齐肯定的回答让武英雀跃。
哄好了武英和武君,两姐妹和徳齐依依不舍分开,各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去了。
市医院,院长办公室。
一张破旧的木头桌子,被刷得惨白惨白,在桌子正对门口的那一面又刷上一个红红的十字。桌子两头分别坐着两个眉头紧皱的男人。
“你现在已经是医院的主治医师了,我都考虑好了,再过个两年,给你升任为副院长。”坐在桌子后面的男子约五六十岁,拥有灰白色的地中海发型,两只水泡眼,肥厚的鼻子上还蹬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你这个时候要走,完全是不考虑自己的前程!糊涂啊!”
厚重的嗓音发出“糊涂”这个词时,男子似乎还不解气,食指和中止半曲,用力在桌子上敲击两下,发生“咚咚”震耳欲聋的声响。
“这一次回家,我考虑得很清楚了。”背对着门坐着的正是徳齐,清秀的脸上,镇定的笑容,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让发飙中的男子有一种使尽全力打在棉花中的感觉。
“徳齐,你是我的得意门生,撇开这层关系不说,你的医术医德在我们医院就是招牌,而且,你如果做到了副院长,到时候医院可以给你安排福利房,把袁兰和孩子们接过来,我也能给袁兰在医院里安排个职位,这样多好!我希望你能再慎重考虑一下。”
老人脸上已经浮现出“苦口婆心”四个字。
“老师,院长!”徳齐坐正了身体,盯着老者认真道:“源儿的情况已经到了收尾,所有能做的事情我们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没有继续在医院住下去的必要,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情况已然无力回天,我正因为考虑清楚了,也和袁兰商量过来。让源儿回家,我也到离家比较近的医院,这样比较能照顾到她们母子几个。”
武源一直是徳齐心中的痛,虽然他从不对人提起,但身为他的老师,王院长却能感受到七八分。
“徳齐,你这样做,值得吗?你将来会后悔的。”王院长还是想再做一次努力。
“老师,你了解我的,我徳齐,从不做后悔事,做了,便永不后悔。”自从武源出事后,对自己儿子历时一年多的急救压力和像其他医生一样正常排班的高压下,迫使徳齐烟瘾越来越厉害,经常一天下来,必须用一到两包烟来缓解自己的痛苦和压抑的心情,此刻,牙齿微黄但依旧对自己的老师笑得很明朗的徳齐十分肯定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