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扇了那一巴掌,闭着眼睛装睡的武宁儿脑袋却如沸水翻腾:
阿爸和阿妈从没有在自己面前哭穷过,但可想而知,家里的现钱少得可怜。
哥哥武源需要长期吃药控制,虽然是认识的药贩子帮忙供药,但这是一笔固定不可少的支出。
别人家最多是两三份学杂费,校服费用等,而自己家却是一下子要出六份!
阿妈每天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劳作,所产农作物仅仅够维持一家人基本生存需要,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虽然阿妈从舅舅村里买回了一头怀孕的老黄牛,打算帮忙支付学杂费,但等它生了小牛再贩卖掉以后,差不多也得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
阿爸虽然在村里开着私人诊所,医术高超,口口相传,病人带病人,但秉着“能吊瓶绝不手术,能打针绝不吊瓶,能吃药绝不打针”的原则,阿爸给其他病人看病基本上都是拿药吃就治好了,收入有限,又要支付家里六份学杂费,还要支付建设新家的工人费用,材料费用等……
逢年过节,家里的伙食虽然比不上富贵人家,但吃穿用度比村里大部分人还是有余的,特别是除夕,经常都是几个孩子每人一套新衣服,一份压岁钱,阿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衣服并一定要大牌,但着装一定要干净整洁。”
现在能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已是十分不容易了,看来是自己太不争气了,太让他们两失望了吧。不然阿爸也不会气得打自己一巴掌了。那明天开始戒掉看录像吧,好好学习。
武宁儿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而这边,烛光摇曳,灯下摊开的医书,徳齐破天荒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新家整个上半部分过两天就都可以通上电了,都安装了窗棂和门板,墙上也都粉刷了,明天师傅会开始铺几个房间的地板砖,预计三天后能全部搞定。袁兰去城隍庙抽签,搬新家的日子,定在两个星期之后。
新家的下半部分,还是要尽快建好,孩子们眼见着一天天长大,最起码得一人一间吧,加上自己夫妻二人,那就得八间房间,自己想要一间房间做书房,偶尔客人来了,也得备间客房,所以最少还得是二层楼,家里人多,厨房和餐厅得分开……
武英马上就初中毕业了,是不是继续考高中,上大学,还是读中专,学一门手艺……其他孩子们,也会很快小学毕业读初中,初中升高中,学杂费等,只会越来越多.
身上担子很重啊!
烟雾如寂寥重重,压得烛光更加低矮了一些。
徳齐想了很久,最后发现连最后一根烟被都自己抽光了,而村庄早已陷入黑暗和沉寂。徳齐一把把香烟盒子揉成一团,丢在桌子上。灭了蜡烛,和衣闭眼躺在简易床铺的外侧,重重叹了口气,看来必须做些决定了。
人的脸,树的皮,搬家这一天,徳齐和袁兰还是准备了十来桌宴席宴请亲朋好友,庆祝乔迁之喜。作为弟弟的袁州给自己阿妈送了一对很漂亮的五彩灯,一插上电,里面的投影就会旋转起来,在屋顶上,墙上,地上投射出各种吉祥寓意很好的图片,阿妈说这叫“添丁进财”。因为丁和灯在家乡话里是谐音。所以舅舅的这一份礼物,很讨喜,很得阿妈心意。
武宁儿只知道搬家这一天对自己的意义是有好吃的,好喝的。
宾客散去,各回各家,武宁儿吃得心满意足,早早睡在之前就分配好的房间里,这间房一横一竖两张床,是武宁儿和大姐,二姐,三姐的房间。
武宁儿一觉醒来,觉得口渴,发现小夜灯散发着柔和的灯光,二姐和三姐都在酣睡。
“大姐呢?还在帮阿妈收拾东西吗?”武宁儿看了一眼墙上滴滴答答走着的时钟,快24点了。
武宁儿蹑手蹑脚下了床,发现房间门只带上了一半,房间门口的走廊没有开灯,只有大客厅里那五彩灯依旧在闪耀偶尔带过来的一些图案,听阿妈说新房子,要让这灯亮上一整天,图个吉利。
武宁儿侧身走了出去,发现所有还吃完的菜品都被整齐地摆放在天井里那两张露天的桌子上,上面盖着纱布,增大食品的通风环境和降低温度,这是在没有冰箱的情况下,唯一能保证食品不会尽快腐败的一个办法了。
“英儿,我知道这样做,很让你为难。”空气中,突然飘来徳齐的说话声,让武宁儿挺住了脚步,硬生生停在阴暗中。
“阿爸,没有其他的办法?”武英略带颤抖和希望的声音,悠悠飘进了武宁儿的耳朵。
什么事情这么严重?好像大姐还哭了?武宁儿心里升起浓浓的好奇,便悄悄往前走了两步,靠在墙边上,这样听得更清楚,也不容易被发现。
“唉!”许久,传来徳齐的一声叹息,“英儿,你是家里的老大,是我的第一个孩子,阿爸和你阿妈都希望你的将来能过得很好,只是,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刚才也和你说清楚了。其他弟弟妹妹都还小,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你身上。”
“寄希望到我身上,就要让我不要读书了吗?”武英忍不住反驳道;
“英儿,阿爸自然知道读好书是一份好工作的敲门砖,所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接下来你们书读得越多,每个人的学杂费就越多,我和你阿妈就算砸锅卖铁,都会努力去凑齐你们每一年每个孩子的学杂费。”徳齐又重重叹了口气。
“我曾经和你阿妈商量过,所以现在也来征求你的意见:第一个办法就是:我们不读高中了,让你读中专,学个手艺。但读中专需要两三年的时间。二是阿爸这边安排关系,让你去学门手艺,时间可能就需要半年到一年,但这门就是纯技术了,学出来可以快速赚到钱,只是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没有文凭可以证明出身。”
徳齐第一次感觉逼一位十六岁大的孩子做和自己人生一辈子相关的选择题很是残酷。
“学什么?”武英犹豫了半天,低声问道;
“助产士,也就是古代说的接生婆。”徳齐这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才做的选择。
又是许久的沉默,武宁儿觉得空气太压抑了,故意弄出声响,装做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朝着客厅走去,嘴里嘟囔着:“阿妈,有没有凉白开,渴死了。”
过了几天,武宁儿发现武英开始清洗自己的书包,把自己以前的书都打包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板下,或许,大姐已经做出了她人生的第一道选择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