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赶忙接过文书,跳过前面的官腔废话,直接看最后一页的结语。
“新朝初立,元庆皇帝竟然不广开言路,真是个昏君!”
韩楚瞧了一眼,上面盖了监察院的戳子。
不让你回去当监察御史,就是不广开言路?
韩楚终于想起来他是谁。这三角眼儒生名叫刘文升,在民间的名气很大。
因为他是被皇帝罢黜的,邀了一个正直的名声。
像天启皇帝那样精通权谋,老于争斗的摸鱼皇帝,都被这位仁兄骂的七荤八素,忍不住使出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昏招,可想而知他的嘴炮能力。
刘文升的骂人功夫传自他的师父,前任监察御史大夫,那位老先生从政四十年,被他弹劾下台的三品以上官员超过三位数。
以至最后不能安享晚年,回乡第三天就“暴毙而亡”。
韩楚的手指在桌子,无意识地上一下一下敲着,忽而腰间一痛,他挤出副笑脸,“先生可是刘文升?”
“不是。”
刘文升可见惯了想要招揽他的人,反贼们只想要他的名声,却不可能给他施展才华的平台。
“下京米贵,不易居。先生过得很清贫吧?”韩楚善解人意道。
“我辈读书人,岂能为五斗米折腰?”
刘文升在下京日报里面有一份差事,日子还是过得去的。
“先生方才可看见了我那十二个脚夫?这次我们出来闲逛,也就花了两万两银子,下京的东西太便宜,花不完我的零花钱。”
灰衣剑客皱起眉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十两银子就可以救活一个灾民,你们出来转一圈就是两千条人命!”
杨莺儿顿时不服气了,娇斥道:“在我们地盘上,可没有人饿死冻死,你只看到我们花钱如流水,可曾想过我们也活人无数?”
灰衣剑客神色一变,直起身,行了个古礼,“未请教高姓大名?”
“在下姓韩,单名一个楚字。”韩楚笑道。
刘文升冷冷一笑,“不过一个反贼而已。”
坐拥苏州、南阳又如何?没有背景,谁也不会看得起你,更何况韩楚的名声都快烂透了。
“韩某需要刘先生写几份文章,在报纸上骂骂人,担心影响的话,可以用一个小笔名。报酬么,一个月十两黄金,年底再多发半年的薪酬如何?”
这可不是五斗米,反贼什么时候比朝廷还有钱了?
刘文升的手禁不住打颤,碰倒了茶杯。
一年一百八十两金子,就是年薪万两!
“吾辈读书人,怎可做如此行径?”刘文升强撑着,不让自己跪倒在这些黄白之物面前。
“要做的事不多,一个月写三篇过千字的骂文就行,超过了这个数,可以加钱。”韩楚淡然道。
这哪里是雇佣写文,简直是黄金掉在街上,就等他捡回家了。
“我还需要回去请示家中老母,韩先生若是心急,可以去七里铺胡同左手第九间木屋找我。”
刘文升强行压下欲望,心中却做好了准备,要是韩楚故意消遣他,他写吐血也要用文章骂死他。
那想到韩楚翻手取出三千六百两银票,直接拍到桌子上。
“先预支半年的薪水做定金,到了请刘兄出手的时候,我会派人去的。”
“小心点,拍坏了怎么办!”
刘文升急了,撩开衣袖,内置的大口袋瞬间就被银票填满。
灰衣剑士叹了口气,“原以为刘兄也是安贫乐道的同志,倒是我看错了。”
岂不料刘文升大义凛然道:“我朝近日公文总是提倡契约精神,讲的就是我和韩兄的情形,这是本朝之礼仪,是新朝雅政,墨兄就不必多想了。”
说完话,就急匆匆地跑出去,也不知是不是担心珍贵无比的银票被人抢了。
剑客告罪一声,也要离开,却被韩楚叫住。
“韩大帅不必招揽我,我们墨者不会受任何一个势力招揽。”
韩楚有些疑惑,“墨家不是两百多年前就玩完了么,传承还延续着?”
灰衣剑客不卑不亢道:“我是最后一个墨者,我没死,墨家就没亡。”
“瞧出来了。不过韩某提醒墨兄一句,苏州和南阳建了民兵学堂,我不会让民兵上战场,也不担心学派之争。韩某手底下最好的教书先生不是进了兵营,就是去了各地的幼童学校。民兵学堂会在二月初二招考讲师,言尽于此。”
灰衣剑士沉默着,像一颗古松,终于弯下腰,朝韩楚拜了三拜,缓步走出茶馆。
“墨家是怎么亡的,你不知道?”凤雪柔这时候终于问出自己心底的疑惑。
皇帝看墨者,就像看啃自己地基的老鼠,杀之而后快。
但韩楚哪里是封建帝王,他是个普通的正常人。
“皇帝么,一个很垃圾的职位。没得选才当皇帝,若是能选择,把那位子给砸了更好。”
韩楚喝着香茶,说出这段要诛九族的话。两女一阵无语。
……
拍卖会上没有新鲜事,凤雪柔花了四万两银子,买了不少珍稀药材。
她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个药方,据说是能弥补身体损伤。依着上面的药材配伍,熬了一碗药汁,苦出天际。
花钱买罪受,这也是没谁了。
足智多谋、贵气逼人又倾倒众生的尤物,在此时竟然和迷信偏方的农村老大妈做一样的事。
可见人性总是相通的。
就好比这全江南的反贼一样,眼看着朝廷一日强过一日,还是坚信它一定会束手投降,让他们这些世家门派去享受发展的果实。
正月初三,望月楼白天不待客,晚上灯火通明,各个势力不像是去赴鸿门宴,倒像是去开预祝造反全面胜利大会。
长长一列马车把街道堵死,一群人呼朋引伴,能叫上的全都叫上,把望月楼上下三层全都填满。
韩楚有自己的房间,自然不用挤得满身大汗。
“你说冯公公是想干嘛?”凤雪柔向杨莺儿问道。
“我哪里晓得,反正他不会打我们。”杨莺儿自从知道是冯全亲手杀死朱毅,就对他挺有好感。
“这里隔音效果很好,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就好了。”韩楚睡在少府出产的真皮沙发上,支着脚。
“说说你的布局吧,我查了缇骑的文书记录,怎么看冯全都不像救火队员。”凤雪柔问道。
但凡王朝末世,总会出现一些悲剧式的猛人,哪里出了事,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等他们力战而亡,退出历史舞台,这个王朝也就随之终结。
所以总会有“某某死而某朝亡”的记载。在韩楚口中,这样的人便是救火队员。
凤雪柔疑惑的就是这一点,冯全手握精兵,却不管江南局势糜烂,他到底在想什么?
又或者说,韩楚到底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