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京市地下一千七百米处,联合实验室。
明晃晃的灯光从方明的平光镜片上折射出去,落在实验桌上的试管口,那里正在进行滴定。
很像是初中生化学实验,只不过更精细些,用的仪器略贵一点。
最拿不出手的一台差速离心机,大概能换十万条人命。
方明很清楚,全球的局势还在恶化,海外已经有整座城市沦陷的先例。
按照模型来看,不出三个月,全国一千多座工业城市中,也会出现几例全城沦陷的情况。
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多试剂不能稳定生产,他只好让实验猿们按照流程规范,小规模制备。
方明今年四十五岁,是一个普通的生理学家兼临床医师。
二十来岁的时候,拿过国家科学进步奖,曾经独自一人制造了初代药剂,也是蓝色药剂工程的领路人。
在他的指导下,实验室里,两百毫升的血液可以制备的药剂数量,从半瓶提升到了十瓶。
他设计的合成流程应用在工厂里,两百毫升也有两瓶的产出。
当然,这些只是小事,如果人类只需要技术的提升,完全用不着方明这样聪明的脑子。
方明的任务是解析那一段抵抗病毒的基因。
因为病毒的出现,生物学关于人类基因理论的小破屋,地基都被刨去一大半。
以前的生物学家发现人类的基因当中,有很长一段基因,基本处于不表达状态,于是把它当成了乱码。
谁能知道乱码里竟然蹦出来一段抵抗病毒的抗体基因。
要现学现卖现用,也只有方明这样平平无奇的科学家,才有能力救人类于水火之中。
自从十八年前,方明制作出药剂以来,他时时刻刻都在和那段基因斗争,想把它驾驭在自己手下。
用限制酶切取那段基因并不是难事,难点在于如何让那段基因在其他细胞里完美表达。
自净者很多,足有数万,他的选项却很少。
能力弱的基本可以排除,因为人工产物必定会有一定程度的削弱,弱上加弱,几近于无,还不如不要。
方明觉得自己是在渡黄河。
水流湍急,暗波凶险。
选择那些自净力极强的人,仿佛驾驭着快舟,快是快了,容易翻船。
选择那些病毒上涨、下降都很慢的自净者,就像是开着大船,稳是稳了,但其实还是经不起风浪,速度太慢每次行至河心,基本就可以宣告失败。
他花了十八年时间,助手换了十几批,人选换了上百个,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基因。
回到自己的小实验室,那里正在进行新一轮的实验。
他的上一个助手去了海外支援,至今没有音讯,人多半已经没了。
现在的助手天资不错,她的脑袋很灵光,就是喜欢走捷径,耐不下心来做研究。
不过据说她的运气很好。
方明总以为那是一句胡话,在社会当中,长得漂亮当然很有用处,软实力和运气很难界定。
但是在科研当中,靠运气吃饭容易饿死。
他看了看试剂瓶的标号,上面并没有注明是从哪个血库得来的,便知道她又是去黑市撞运气。
“咳咳,”他咳了两声。
施怡乐转过头,挤出一张好看的笑脸,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呀,方教授来了?”
方明皱起眉,若不是看她背景不小,按他的脾气,做错了事还敢糊弄,早就骂得她梨花带雨。
“小施啊,要我说多少遍,且不说黑市那点东西质量不高,就算你这次结果做得很好,又不能找到是谁的血,不能重复的实验没有意义。”
施怡乐一边应和着,一边把调配好的红色液体放进仪器里。
“这不是没法子了么,试试呗,小疯子的血液不稳定,在实验室里制备成功率也只有一成,而且成品里面,有效成分能含百分之零点三就,我们就谢天谢地,要放一千响的爆竹庆祝。”
为了杜绝偶然因素,同时把系统因素降至最低,全自动检测设备应运而生。
一系列复杂的流程都由机械代替,所以快两人倒是能说说闲话。
过了十分钟,结果出来。
近一米长的检测单上,数据不断,图表相连。
方明随意扫了一眼,曲曲折折的数值起起伏伏,但是振幅不大,看来这人是第二种稳重型的基因,那就没必要看后面。
随手丢进垃圾箱,方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有新的课题需要他思考。
施怡乐从方明的反应里也能看出来,结果应该不会好。
也没多大事,本来就是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打不下来枣子也在情理之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晚上十一点,快到休息时间了,施怡乐做完最后的清理工作就要回去睡觉。
把实验室里几个垃圾桶汇总起来,倒进碎纸机里,机器无声而忠诚的切割着,全然不知道自己在毁灭什么东西。
或许是人类命不该绝,或许是姓施的少女运气实在太好。
就在她打哈欠的时候,一条碎纸飞到她嘴里。
“什么破设计,现在的机器是越来越不注重人机工程学了。”
她把纸条拿下来一看,大概有一根中指长,半个指头宽。
应该是某个检测表的结尾部分,又有点不像,怎么还画着一个个绿色的小人,挤在一起,闹得跟春晚似的,喜气洋洋。
现在的人都喜欢微笑,不耗多少力气,又能最大程度地掩饰自己对未来的迷茫。
很假的气氛。
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谁又会做出这样的设计?
她终于想起来了,这是十八年前,试剂诞生之初,自觉人类前途光明的设计师设计的作品,给以后更加光明未来唱一首赞歌。
当然结果也是知道,那位设计师最后被他变异的老母亲给咬死,死法异常悲壮。
等等,她是否忘了点什么?
砰的一声。
施怡乐撞开了方明的办公室,他依旧坐在椅子上深思。
被打断了思绪,他很不开心,看见一个毛毛躁躁拖着碎纸机来见他的小少女,他更不开心。
“上午那管血,上午那管血……”
“那管血怎么了?”方明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情绪太激动,施怡乐说不出话,只把那最后的纸条给了他看。
方明接过纸条一看,想起了自己那位设计师老朋友。
等等,出现了这个结果……也就是说上午那管血的主人,就是他十八年来一直在找的人!
方明拿着纸条,看着那台碎纸机,若有所觉,凌乱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