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空!你真要逼我求你?!”魏玲丽在她背后喊道,撕破的尾音在空气里划开一道裂口。
姜空惊讶于魏玲丽如此的激烈,她没敢回头看她。在她说下一句话之前迅速进了卧室,将门反锁。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听见外面传来魏玲丽压抑的抽泣声。
这里太安静了,连狗吠声都听不到,和她们之前住的那栋破旧居民楼大相径庭,简直一个天上底下。
姜空觉得自己来到南青市之后,打拼这么多年,总算有了一个安稳的生活,生存已经这么辛苦艰难了,为什么连一点爱的自由也要将她剥夺?
难道就因为向海是她的老师,他的妈妈讨厌自己,她就不能去努力试一试,而要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凑合着过一生?
她原本就不祈求魏玲丽能果断接受她和向海,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激烈的反对。
苏静做完化疗之后好不容易才睡下已经是快十二点了,向海终于能抽身从那间小小的病房里出来透口气。
他散步到医院下面的小花园,这里种着一排三角梅,尽管如此浓重的夜色也无法阻止它们盛放的艳丽之色。
他坐在凳子上抽烟,看着烟雾飘飘渺渺的四散。
手机突兀地响起来吓了他一跳,死寂的医院突然响起铃声时件挺诡异的事情。
他心里在想,要是苏静打来的就不接。
拿出手机一看,意外的发觉是校长打过来的。
“校长。”
“小向,睡了吗?”
“没有。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明天去你那里一趟,有一些事情当面和你讲吧。”
向海听校长的语气有几分失落和倦怠,心里隐约猜测是跟九龙中学有关。
第二天下午他在苏静睡着之后便约了校长在医院附近的一家茶馆见面,他到那里的时候校长已经泡好茶在等了。
“抱歉,校长,因为我妈还在医院,所以不好约离医院太远的地方。”
“没关系,多走几步的事情。坐吧,茶泡好了,尝尝。”校长把一个透明的玻璃小茶杯递给向海,“好久没有喝茶泡茶了,都生疏了。”
向海喝了一口红茶,点点头:“刚刚好。”
两人喝了一杯茶之后校长切入正题。
“本来在电话里就能讲清楚的事,但我觉得当面讲更庄重一些,毕竟你在九龙中学也待了四年多了。”校长看上去愁容满面,“上个周接到的县里边的通知,要把九龙中学里的学生合并到县里的中学去。”
向海讶异地看一眼校长:“所以九龙中学……”
“嗯。以后没有九龙中学了,老师和支教的志愿者也都陆续离开了。”校长沉默着,又突然笑了笑,“不过这倒也是好事,县里的教学资源毕竟比我们这里好,只是苦了那些孩子上学要走好几里路。”
向海不知道说些什么,默默地喝着茶。
“你的行李我叫关山给你打包了,大概这几天会寄到你家里。”
“您有什么打算?”
“我嘛……”校长砸了一口,慢吞吞地说,“先回老家一趟吧,有时间找你喝酒。”
“好。随时恭候。”
“反正你家也在这里,就好好留在这里,好好活,好好过。”
向海放下茶杯,眉宇间也染上一些愁容。
他起身对校长说:“出去走走吧。”
两人踏着月色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向海说:“这世上恐怕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你还年轻,小向。给你一句劝告,越是在意你的过去越是走不出来。我希望九龙是你人生的一个停靠站,而不是终点站,现在你该下车去另一个地方了,也会越走越远,看到更多不一样的风景。”
校长转过头去看发呆的向海,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向海送校长回到他住的酒店后返回医院,苏静醒了不见他人,在病房里又吵又闹,吵醒了周围病房的人,全聚在门口看热闹。
他挤了进去,苏静被几个护士拉着,她一个劲儿往外冲,披头散发,眼周发青,眼神发狠的看着门外面。
她对着门外看热闹的人说:“你们知道吗?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以前是个大画家,多少人都崇拜他羡慕他,他有享不尽的掌声和鲜花,还有一桩完美的婚事,和沙氏集团千金喜结良缘,他的人生多完美啊!多完美啊!这些都是我啊,我这个妈为他操心,为他安排好一切好事,恨不得天底下最好的都来给他!我多爱他啊……”
她忽然抓住一个站在门口的护士的胳膊,恶狠狠的说:“偏偏他喜欢他那个狐狸精学生,那个学生是个骚货,勾引了我的儿子,把他迷得晕头转向,什么都不顾了,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为了她,为了她,他受尽了苦楚啊……我的儿子啊,真是命苦啊……”
被苏静抓着胳膊的小护士掰开她的手:“阿姨,你松手,弄疼我了。”
“哎呀,你们看看,现在的女人呐,就是靠着这样娇弱的外表到处勾引男人,他的那个学生就是看着我的儿子功成名就,到现在还和他纠缠不清,不肯放过他呢!”
向海把围在门口的人都驱散,把门一关,苏静又一脸平静地坐回床上去了。
“你非要这样让大家都不好过?”
“你只要和沙婧结婚,进了沙家,我什么都不会再提一句。”苏静理了理头发。
“沙婧家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让你死心塌地的要我娶她?”向海脸上一层薄怒,耳根渐渐发红。
“反正我也没多少日子了,所以你一定得和沙婧把这个婚结了。她爸妈一死他家那么多遗产都是我们的,这有什么不好,你就是太糊涂了,我看你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久了怕是修成个道士了。”
“先不谈你的病,我不需要他家的遗产,我有手有脚的,能养活你我。”
苏静一声冷笑,又尖锐又讽刺:“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什么名人,所有人都赶着来巴结你?就拿家里这些亲戚举例,当初你拿下那些奖项,声名鹊起的时候他们赶着的来送礼,谁见了我不是满脸堆笑,可现在,你就是个蹲过牢的穷鬼,连你婶婶家的残疾女儿都不愿嫁给你。你也别解释说你是被冤枉的,这年头谁关心真假啊,你要是个有钱的你就是杀过人也有人赶着来和你攀关系,你要没钱没名,一切免谈!”
苏静咬着牙,继续冷哼:“你就别给我说什么养活自己,养活我了,你现在去找一个工作试试,看看谁要你?要真有人要你你至于跑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山里当老师?一个月还没几块钱,我还要靠沙婧家接济,我这张脸可算是被你丢尽了。”
苏静的话字字诛心,向海无力反驳,站在那里,心里的悲哀和绝望比照进病房里的月光还要满,还要凉。
“你倒好,还想着和那个女学生眉来眼去,勾勾搭搭,是不是她把你害得不够惨啊?她也是个没脸没皮的,还有脸来找你。”
苏静把桌上的杯子猛然扫落在地,玻璃渣飞了一地。
苏静看向海不说话,又缓和了一下语气,对他说:“我是你妈,生你养你,当然不会害你,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是吗?”向海笑笑,讽刺地斜睨着她。
“你生了我,却没有养我。在我最需要母亲的十年里你一次都没出现过。为什么会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十岁那年我在青少年绘画比赛里拿了冠军,出现在各个媒体品台上,你看到了我,所以你回来了。”
向海走近她,认真看着这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却没有给他一点爱的女人的脸:“我成长的几年里你一直冷漠得像个机器人,对我没有一个好脸色,只会逼迫我去参加那些无聊的比赛拿一些不切实际的名次,你要的只是所有人看向你时的羡慕眼神,你根本不关心我是不是开心。你一点都不在乎我这个儿子。”
苏静把头偏到一边去,并不想和他对视。
向海咬着牙,牙齿咯咯打颤,他渐红眼睛里灼热的痛好像能烧成一场大火,把眼前的苏静吞噬干净。
“你有一点点的母爱给我吗?你要是为我好,就不会这么折磨我,把所有的利刃往我身上最痛的地方插,但是这么多年了,你一直这么做着,好像乐此不疲。”
向海紧紧攥着拳头,用力呼吸,说道:“苏静,你不配做一个母亲。”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病房,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把头埋着,像一只受伤了的鸵鸟,把自己拼命埋藏,这长长的走廊里,寂静无声,他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只有尽头仿佛有一点光亮,两边似乎是厚厚的高墙和化不开的黏稠的黑。
眼前有白雾弥漫,隔着这层雾,她知道有人在哭,但好像又完全没有听到哭声。
她走近了,来到白雾后面,看见有个人坐在黑暗里,埋着头,看不清脸,但她第一眼便知道那是向海。
她感觉到他的难过,愤怒,绝望,悲凉,痛楚,压抑和窒息。
她的心也被紧紧揪起,看着他的难过也觉得难过。
她走近他,朝他奔跑过去,她在梦里喊,老师,老师,不要难过,我在这里,姜空在这里。
他没有反应。他听不见。
她很着急,张着嘴喊着,却没有声音发出,她的奔跑好像只是在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她着急着,奔跑着,一下子睁眼,醒了。
姜空先是睁着眼睛呆滞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梦,然后又转头看向床头柜的闹钟,一点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