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雀鸣跑出队伍开始就吸引了前前后后相当一部分人的注意,皇上没有下令去拦住他俩,一是皇上相信沈谧的功夫,二是她对雀鸣产生了兴趣。
他发现雀鸣和想象中的样子不太相符。
几个月前除了公务,对私事绝口不提的沈谧突然向自己请婚旨,他还有些惊讶,毕竟一年前他就提出过给沈谧许配以杭洛国才女著称的李家大小姐,温婉聪慧,知书达理,重要的是生的极美。却被沈谧以工作繁忙谢绝了,望李小姐可以另觅良主。
李小姐是李尚书家的小姐,据说从沈谧二十一岁那年一同进宫参加年会宴的时候就已芳心暗许,一打听到沈谧并未婚配,便求了自己的父亲李尚书来找皇上。
却被沈谧一口回绝。
家门口提亲的、邀约的络绎不绝,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同意将宝贝女儿嫁给一个庶出小子,他还不同意了。在一个三品官处吃了瘪,李尚书心中也气不过。原想查出一些沈谧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让他革职走人,结果来来回回查了三四个月,衣服都添了好几件了,也没查出一件脏事。虽说气未平,却也是打心底里敬佩沈谧的清明磊落。
皇上本以为沈谧是个不开花的铁树,可没想到一年后就来求自己,说要娶雀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出小姐,理由是“倾慕已久”。
鉴于沈谧从未邀过功讨过赏,还把大理寺上上下下整顿打点的极好,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请求,便下了一道他和雀鸣的婚旨。
从那时起皇上便对神秘的雀家五小姐产生了好奇心。
如今见到雀鸣,单说她的样貌若是放在后宫也算是有几分姿色的。可她跳脱的步伐和明媚的笑容,还有两点梨涡,就已经和宫中守规守距的妃子们区别开来。
她不是能被宫墙深院拘住的女子。特别是,她身边有沈谧。
沈谧当初得知明月姑姑不许她出府,皱了下眉,只说了句“她年纪尚小,不要拘着性子。”他心中却想的是,鸣儿的功夫,就算关也关不住,反正已经添了好些个跟燎远同一军营出来的侍卫在她的活动范围护着,再加上她自己从将军父亲那里学来的身手,一般的对手,就算打不过也是跑得脱的。
而且,她本来就还是个孩子啊。
沈谧跟雀鸣一路上打打闹闹,到了休息的地方。雀鸣教他捡石子打水漂,她惊讶的见自己第一次打就漂了四下,激动地直拍手。他看她裙摆太轻,想起来她将腰间的钱袋都塞给了那对母子,腰间空荡荡的,也没有玉佩,自然压不住裙摆,便解了自己腰间的银鱼袋系在她腰上。又给雀鸣绑好襻膊,任由她在江边浅滩捉鱼,一手牵着她的裙摆怕她跌进水里。
新婚夫妇的情趣大概就是这样。
莳兰和燎远自觉的和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为夫妻俩提供发挥的空间。
“今日还真是热闹呢。”坠茵穿着一身素白长裙坐在秦楼楼顶窗沿。秦楼是整个杭洛国最高的楼,因为宫里的酒都是从秦楼取,所以当年建楼的时候宫中还是拨了不少银两的。
坠茵一手提着酒坛,露出香肩和修长的小腿,看着杭江边花花绿绿的人群。
她突然皱了眉。
两个穿着蓝衣的人,右边那个是......那日挡酒的姑娘?
不会错,坠茵记得她。即便是从楼上看下去的身影,也和那日从念月房中看下去的一样。
她就是少卿夫人?
坠茵眯起了眼。事情变得难办了。
到了午膳的时间,每个营帐里的人都开始到草坪旁的土地上搭架子烧木柴野炊了。几个家仆拿出装调料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蔬菜。
去年的浣花节沈谧没有参加,他本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因为并没有强制要求,他便推脱了。今年想带鸣儿出来逛逛,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就只能在一旁看着雀鸣把小葱捣碎。按说这些事做主人的是不用做的,但是边夫人在一旁说让雀鸣学学厨艺,就教她做些调料的小活。
沈谧正发愁自己找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不知道该从何做起,一回头就看见雀鸣眯着眼睛泪流满面。他吓了一跳,一问是被大把的葱碎熏了眼睛,忙叫人去打点清水来,边夫人在一旁看着雀鸣的样子不忍笑出了声,雀鸣也一边扇着眼睛一边咯咯笑。
“哈哈哈哈我都看不见了,哈哈哈哈呼呼呼......”沈谧将手绢打湿了水给她擦眼睛,看着她又哭又笑还手舞足蹈的样子,自己也无奈地笑笑。
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眼睛还没睁得开,她就感到天好像突然阴了下来。本来以为是云朵盖住了太阳,却听见周围人突然安静下来,齐刷刷说了声:“皇上,皇贵妃。”
雀鸣睁不开眼睛,张着半眯半开的也赶紧跟着行礼,身子都下去一半了,又被沈谧拧了一个方向。
“不必多礼,本就是游玩的日子。”原来这就是皇上,杭鸣谦的声音。听起来也挺年轻的。
雀鸣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抬起头看着这个遮了自己太阳的“云朵”,心中惊叹原来皇上长得如此清秀。
两个人就直勾勾看着对方,莳兰吓得赶紧牵住主子的衣袖往后拉了拉。
主子,这可是真龙天子啊!怎么能直视龙眼!且不说这是皇上,你再看下去,大人可能就要生气了。莳兰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脸都黑了的沈谧。心中暗暗叫苦,把她所有认识的菩萨都拜了个遍,祈求上天能饶主子一命。
“怎么,朕脸上有东西吗?”片刻后,杭鸣谦打趣到。这是他遇见的头一个如此大胆的女子,看着她眼角有些泛红的圆溜溜的大眼睛,语气中没忍住带有笑意。
雀鸣这才回过神,赶紧低下头“没有没有!民女冒犯,还请皇上恕罪。”
“无妨。朕看少卿大人处食材有点少,张公公,叫御膳房的人送一些过来。”
身后的张公公回了话,吩咐自己身后的小随从一路小跑回了皇家的野炊处。
沈谧对于他们两人突然的“深情”对视有些不爽。
雀鸣低着头,还看见了另一双杏色云锦翘头履,应该就是秦家那个皇贵妃了吧。这次她忍着好奇心没敢抬头看,可皇贵妃却开口了。
“侄儿都长这么大了,许久未见,愈发风度了。”
“姨妈说笑了。”沈谧面无表情的向皇贵妃微微弯了一下腰。
“这就是我侄媳妇吧。”
雀鸣赶紧闻声行了个礼:“鸣儿见过姨妈。”
“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你们大婚的日子我也没能去成。来,这是姨妈的一点心意,你收着。”她说完就从自己手上摘了一白玉镯子下来。
雀鸣吓得忙摆手摇头说自己受不起。
“你看你,多漂亮一人儿,怎么还看不起姨妈这点心意吗?”
“不是不是!这太贵重了,我又爱乱跑,恐怕没有三天,这上好的镯子就被我浪费了。”
说是姨妈,但是皇贵妃看起来实属年轻,好像也就二十来岁,优雅端庄的样子让雀鸣疑惑她为何不是皇后娘娘。
“那这样,我将这个簪子赠予你。”皇贵妃又从自己发髻上抽出一支海棠镂空白玉簪,直接亲自插在她的右髻玳瑁錾花扁头之后,露出一朵白玉海棠。
雀鸣瞬间觉得自己头沉了一成。
“鸣儿谢过姨妈。”
“真没想到雀家还藏着如此标致的美人。侄子你真是好福气,可要好好待她!看看你们夫妻俩都生的好看,早些给我生个漂亮侄孙让我抱一抱!”
雀鸣和沈谧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脸都“唰”的通红。除了他俩,没人知道其实他俩根本没有夫妻之实。
一直到皇上皇贵妃走人,再到皇上回宫,各路大臣都回各家,两个人之间好像突然隔了层墙一样,也不说话,也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就连不小心碰到了手也要像碰了火苗一样抽回。
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两个人有心事。回了府之后沈谧就去了书房,雀鸣就去了后院找阿墨。
“阿墨,你说,他是因为爹爹和娘亲还有沈三夫人,才对我好的吗?”
雀鸣坐在石凳上数着旁边花丛里的月季的花瓣。阿墨歪着头看她,好像是看她闷闷不乐,走上前去蹭她的小腿,靠在她脚边。
“还是说......他真的有点喜欢我?”
阿墨突然跳起来在雀鸣面前摇尾巴,咬着她的裙摆往屋里跑去。雀鸣扯不过它,就跟着她一起跑进了屋里,一进门就看见沈谧在找东西。
阿墨拉着雀鸣跑进了屋才松口,它摇着尾巴坐在雀鸣和沈谧之间的地上,左看看右看看。
两人一狗,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你在找什么,我帮你一起吧。”雀鸣转身就走也不是,站在原地也不是,只好先开了口。
“哦,找衣服,我去沐浴一下更个衣,要不要一起?”只是顺口说了一句,话音未落,沈谧都想扇自己。
雀鸣一脸震惊的看着沈谧,“不,不用了吧。”
“啊......好。”沈谧越急衣服就越找不到,他感觉自己脸颊滚烫,鼻尖渗出点点汗珠。
“换洗衣服我都给你挂在柜子里了,”雀鸣帮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叠着放容易皱。”
“谢,谢谢。”沈谧没有碰到她的胳膊,接过衣服就要走。却被雀鸣叫住。
“你......你个人洗吗?我的意思是,没有侍......”
“没有。”他很快的回了话,刚要再迈开腿,就被雀鸣拽住衣角,夺过了衣服。
“我给你洗。”她抱着衣服拉着沈谧往浴室去。
到了浴室门口,沈谧自己洗就可以了。
“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不能沾水。”雀鸣指了指他左臂。
“不要紧。”他说着就要关门。
雀鸣拿手一挡:“我帮你擦擦上身,沾水了的伤口会好的很慢。还会疼。”
“......”沈谧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待沈谧坐在凳子上背对着她褪下上衣的时候,她心里咯噔一下。
他后背遍布大大小小的疤痕。沈谧说,有鞭子留下的,有剑划破的,有匕首砍伤的,也有箭射伤的。
雀鸣没有说话,用热热的毛巾轻轻擦了第一遍。
“疼吗?”第二遍的时候她突然说话了。
“习惯了。”沈谧也简短的回着。他想起来最开始那个服侍他的侍女,从他脱下衣服之后就吓得尖叫出来,那也是他从此之后不再需要贴身侍从的原因之一。
“一定很疼吧。”沈谧感受到她的指尖轻轻触碰曾经伤口愈合的地方。像有魔力一般,指尖所到之处都不再有过受伤的感觉。
“现在不疼了。”往事历历在目,他却轻描淡写。
“我应该早点出现,或许可以早些保护你,你就不会收到这些伤害了。”雀鸣说。
沈谧像是被箭射穿了心脏,大脑一片空白。
“你早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