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嗯...咳咳。”嗓子又哑了。雀鸣起身甩了甩有些昏沉的头。
屋外的天刚蒙蒙亮,一切都很寂静,连鸟叫声都听不到。沈谧应该已经起床了吧,莳兰也没在,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雀鸣下床洗漱,看着铜盆里的水倒映着自己的脸,和梦中一样。
又是那个逃亡的梦境,却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她奋力的奔跑,逃出森林跳上码头时看见一只船。那船很像当时在荷花池坐的船。说是船,倒不如说是一叶小舟。她踩着咯吱作响的木板走向小舟,路过那块刻着诗的石碑。
快走到船边时才看见脚边有一只巨大的和银月同色的蚌。还没触碰到它泛着光的银白水波纹壳,蚌就自己缓缓打开,露出两颗明亮的珍珠。
“主子,主子......”雀鸣隐约听见莳兰在唤自己。
霎间,铜盆里的水泛起波纹,连同回忆里梦境中的蚌和珍珠一起形成漩涡,连着自己一起被卷进去,窒息感迎面而来。
“啊!”雀鸣猛地睁开眼,看见莳兰和沈谧的熟悉面孔。屋外充斥着鸟鸣,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大臣或是女眷们相互行礼的寒暄声,还有士兵巡逻时矛枪与盔甲相撞,以及战靴踩在石土上的声音。这回是真的醒来了。
难得的梦中梦。雀鸣缓了一会儿,向沈谧伸出胳膊。
沈谧没说话,任由她揽住自己脖子,将她抱起,拧了帕子给她擦脸。沈谧已经习惯了雀鸣时常从梦魇中醒来。尽管心疼,但也无能为力。既然是心病,那还是得慢慢来,急不得。他能做的就是等雀鸣醒来,不再问她,不再让她回忆梦中经历。
莳兰抱来了一身骑装,雀鸣这才想起来今天就是狩猎大会正式开始的日子了,赶紧换衣服下床,将梦中之事抛在脑后。
“晚不晚?”雀鸣有些焦急,担心误了时辰。
“不急,慢慢来。”沈谧坐在榻上等她,专心的擦拭自己的剑。
雀鸣想起来沈谧的伤。昨晚喝多了,也不知道换没换药,就跑去半跪在他面前掀开衣服看。
“昨晚燎远给我换过药了。”沈谧一边给她看一边向她解释。
“那就好。”雀鸣刚起了身要去梳头,就被沈谧抓住手腕。
“今天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他嗓音有些沙哑。
雀鸣回过头看着他,刚要点头。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没忍住皱着眉干呕了一下。
“怎么了?”沈谧立马起了身,抚着她的背,让人端水来。话语里掩不住的怨,“以后再不能让你喝酒了。”
喝了些热水,雀鸣感觉好些了。用过早膳之后夫妻二人按着先集合再开赛的规矩,一人牵了一匹马往靶场去,阿墨也跟在两人中间。
个头长大了的阿墨有着盖不住的气势,活脱脱像匹黑狼。
今日狩猎范围画在了封畿林的西面靠水处。锣鼓一响,各家各户的马都朝林中奔去。天有些阴,没有刺眼的太阳和闷热的空气,反而还有些快入秋的凉。一阵风吹过,旁边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好听倒是好听,只是显得有些凄凉。
雀鸣一心想着终于可以大展拳脚,沈谧一心想着怎样看住雀鸣。
杭鸣谦倒是头一次见身着戎装的女子驾马的模样。心说她有着身孕也不安分,沈谧倒也能放得下心。
雀鸣作为众多骑手里少有的女眷,却丝毫不亚于那些文官武将。驾马驰骋从队伍后面追到了前面。沈谧与她并肩,时不时向她的方向看一下。夫妻两人不一会儿就将一众人,包括皇上也甩在后面,最先进入了猎区。
“皇上,这......”御前侍卫有些看不下去,不忍向皇上要抱怨。
“围猎的规矩本就如此。”杭鸣谦没有多说,只是打心底里喜欢如此合规矩的对手。
只有骑术与剑术并存才能夺得头牌,比起身后那些将阿谀自己的假对手,他更喜欢雀鸣这般动真格的实力对手。
如此骁勇的女子才配得上曾经叱咤沙场的朕。
李灿裕作为李府千金,虽然也来了围猎大会,但她毕竟是大家闺秀一类的文弱女子,哪会得了这些,只能看着别家女子真正出去舞刀弄枪。看着雀鸣和沈谧并肩的模样,心中也难免羡慕。只是有些不甘,沈谧如此正直有文采的君子怎的喜欢这类野丫头。
坠茵安排槐序和三夏在雀鸣周围,自己去寻找杭启明的动向。
雀鸣看见河边有一只黑影,便在一处灌木停下,举了弓箭起来从身后抽出一支圆头箭瞄准。沈谧则负责观察周围,一是防止雀鸣的猎物被他人抢了去,二是提防祁王真的会不念旧情下狠手。
他看见了不远处藏着的一个人影,刚要警惕起来才发现对方是故意暴露身影。那应该就是坠茵派的人了。
雀鸣一击命中,在箭打上白色印记落地后,她才觉得那黑影很熟悉,可猎物已经跑走。雀鸣低头看了看沈谧那边的阿墨,思考片刻后摇了摇头。
两柱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半,雀鸣已经给四只猎物盖上了白色章子。一心沉迷寻找猎物的她早就将沈谧早上的话给忘在脑后。背着弓箭下马之后,左右一个转身就钻进了灌木丛里去追野兔,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沈谧的视线。
驾马的幅度过大,沈谧只感觉伤口有些撕裂的疼,只是低个头检查伤口的功夫,抬起头就找不到雀鸣人了。
“鸣儿,鸣儿!”他唤了两声没有回应,立马神经紧绷起来。
“阿墨,去找你娘。”沈谧朝着雀鸣最后待的地方一指,阿墨便窜出去消失在丛林里。
猎区另一头,坠茵最后还是在杭鸣谦处找到了杭启明。
“祁王终于赏脸来朕的狩猎大会了。”杭鸣谦坐在红马之上,俯视站在他面前的杭启明,说着恭维的话,却也没有要下马的意思。
“不知皇上是会认为心爱的女人更重要,还是忠臣更重要?”杭启明没有理他语气里的嘲讽,而是反问他一句。
“这是朕的事,为何要告诉皇兄?”杭鸣谦知道他说的是谁,但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懂的可怜模样。
他从小都这样,凭着这副向自己乞求的模样得到他想要的。而自己最吃他这一套。杭启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你想要的,皇兄都能给你。”
明明是被他仰视,杭鸣谦却觉得自己是被贬低的那一个。
杭鸣谦是最恨这种被人置于下风的感觉的。而这种感觉他只在祁王和雀鸣处感受过。
“那是朕应得的!不论是忠臣还是心爱的女人。”还有皇位。
他有些恼怒。从小到大自己都是最努力的那一个,他从未愧对嫡子的位置。是老天无眼,处处刁难他。遇上偏心的父皇,处处都偏袒庶出的哥哥。遇上嗜权如命的母后,为了权利不惜毒死自己的丈夫。好不容易等到时来运转,登上被禅让的皇位满足了母后的夙愿,却还是少不了被处处压迫。
他重贤惜才又怎样,成为百姓口中的明君又怎样,他连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都触及不到。碌碌半生,简直可悲。
杭启明已经知道了弟弟的答案,转身离开于丛林里。
“出来吧。”
坠茵眉头一皱,跳下了树梢。
“你都听见了吧。”杭启明背对着她。
“皇上想要什么,是皇上的事。能不能拿得走,是他的本事。”
“这让我很难办啊。本来以为狠心一点就能做到的事,现在还要耍些手段了。”
杭启明话里带着阴笑。坠茵反应片刻后只留下一句“卑鄙”便往沈谧方向冲去。
他在原地没有回头。
每个守护者,都将自己视作圣人。可伤害了他人之时,就落入万劫不复。
阿墨寻到雀鸣之后咬着她裤脚就往回走。雀鸣在丛林里穿梭的雀鸣四处观望沈谧的位置,可在看见沈谧的上一秒就看见了在沈谧视线盲区的刺客。
“小心!”
雀鸣喊出的同时抽出腰间防身用的真正的狩猎箭,与刺客在暗处的箭同时射出。在沈谧和赶来的坠茵的双重注视下,雀鸣的箭从侧面打断了刺客射出的箭。
黑衣人见位置暴露,计划落空,转身就跑。坠茵紧随其后。
可危机从来不会很快消失。在雀鸣冲向沈谧时被他大声喝止,雀鸣这才发现就在沈谧和自己之间有六七条正嗞嗞响的蛇。
雀鸣这下知道沈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原因了,她现在也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蛇的个头不大,似乎都是竹叶青,通体绿色,所以刚刚雀鸣才没看见它们。
雀鸣摸了摸腰间的箭,还有四支。她慢慢抬眼看着沈谧,沈谧在身侧张开手掌,伸出五只手指。总共九只箭,够了。
两个人在原地不动等待时机,可雀鸣身旁的阿墨不会。面对其它有敌意的生禽,它已经龇着牙发出呜呜的警告声。雀鸣想用手示意它坐下,却没想到动作过大,离她最近的一条蛇张口就跃来咬她手。
雀鸣向后纵身跳到了平地上躲开了攻击,抽出腰间的箭射穿了蛇头。阿墨收到了攻击的敌意,头一昂发出一声狼嚎一样的叫声,冲向了青蛇堆里撕咬。
沈谧和雀鸣分别退开两步抽出腰间的箭帮阿墨。可不论是蛇还是犬,动作都过于迅猛,两人手里都只剩了一支箭,蛇群却还未有折损。
“阿墨!”
眼看着阿墨就要被缠绕窒息,周围草丛又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闻声望去,四周出现一双双红眼。
是狼群。
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这岂不是要将人逼死。
雀鸣在心里欲哭无泪,还没想好往哪躲狼群便扑了上来。沈谧顾不了太多,纵身一跃将她护在了身下。
“若有来生,换我来找你。我沈谧定还娶你为妻。”
雀鸣已经被扑上来的狼群吓得说不出话,只能噙着泪看着自己身上的人点头。
可两人视死如归的闭着眼趴了半晌,只听见狼群的撕咬和打斗,却没受到半分攻击。
转过头才发现那些狼群竟将阿墨解救,六匹黑狼叼着蛇残破的尸体,与阿墨摩擦着身体皮毛,以示友好。
而阿墨除了体格小了些,其他样貌竟同黑狼无太大差别。
“阿墨,原来你不是狗啊!”雀鸣扑过去抱着阿墨,心疼的摸摸它被地上石子擦伤的皮毛。阿墨也舔了舔她的手,乖巧的坐下。
狼群在他们周围转了几圈,最大的那只黑灰色的狼和阿墨蹭蹭头,便带着狼群离开了。
回去路上只有沈谧沉浸在险些殉情的尴尬里。雀鸣则停留在“阿墨身为一匹狼居然还会犬吠”的惊讶里。
“诶,”雀鸣突然想起什么,“我刚刚是不是射中了空中的箭?”
沈谧还以为她是想起了刚刚尴尬的煽情,听到她的问话后立马松了口气:“对。你现在是我的救命恩人。”
雀鸣笑着拍拍手,又摸了摸阿墨的头:“阿墨现在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啦!”
“是救命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