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鸣右胸口处的伤口开始恶化,吃下一颗药之后病情被控制。但伤口处扎眼的颜色依然没有褪去。紫黑不散就意味着毒性未退,她的性命仍有担忧。
沈谧拿着装着雀鸣从小到的画像的匣子,是母亲留下的。
里面除去雀鸣的画像,还有几张新画的。其中一张是岳母不久前才画的沈谧和雀鸣夫妻二人大婚时的模样。岳母没能亲眼看到他们拜堂时的情形,但画上比原本的场景美多了。
还有一张是雀鸣怀孕时,沈谧趴在她肚子上听孩子动静的画。
他不知道岳母何时见过这场面,或许也是她想象的,但这样美好的时刻已经面临永远被定格在画里的可能了。
太医说她鸣儿动了太大的气,再加上伤口撕裂导致毒性发作,腹中孩子难留。
她连手指都在颤抖流汗,拽着太医的衣角,说“喝药也好,行针也好”,不论什么办法,只求太医能保住孩子。
她是最怕痛的。可一番徒劳之后还是没能留住,两个孩子。
沈谧放下了手中的匣子,看着眼前昏睡过去的雀鸣,绞了帕子给她擦去额边的汗。
皇上说给他一个月的时间查清真相,岳母也暂时安全了。但那些话一遍遍的在沈谧的脑海中回响起。
“你真的能保护好她吗?”
“你能给她安稳的日子吗?”
“她一次次受伤害是因为谁你不知道吗?”
沈谧从雀鸣与他成婚的那日开始,就对于自己能否做好一个丈夫感到怀疑,现在他失去了做父亲的机会,甚至也要放弃了做丈夫的资格。
他保护不了心爱的人,给不了她安稳的日子,她一次次受伤都是因为自己。
屋外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无情的雨滴接二连三的打在快要腐烂的落叶上。泥土喝饱了雨水倒是欢愉了起来,变得稀松柔软。小鸟是不敢出来乱飞了,只敢在树枝间跳动,时不时扑扇几下翅膀甩去雨水,再抱怨的叫两声。
雀鸣醒来时习惯性的摸了一下肚子,空荡荡的手停在空中。像是脚底踏空,落入了万丈深渊。
她停顿的手向上挪,掀开被子一角,用力的拧着颈子,看到伤口处扩大的黑紫色。
大概已经命不久矣了吧。孩子别怕,娘就来陪你们了。
雀鸣艰难的侧过身,看见抱着头趴在床边的沈谧,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
清晰的触感滑过鼻梁,钻进耳朵里。她甚至连大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月姑姑走到门口,看到夫人已经醒来,顿了一下脚步。默默进了屋关小了窗。
若是让夫人知道她怀的是双胞胎,那便能成为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明月姑姑暗自叹息一声,轻轻退出去关上了门。
沈谧听见了动静,抬起头就看见鸣儿毫无血色的脸。失了光彩的她丢弃了整个世界,而自己此时就连说声“对不起”都显得格外的苍白无力。
“岳母被暂时释放了,现在在雀府,”沈谧尽量用平静的话语,“你先把身子养好。剩下的交给我来。”
他拉起被子盖住雀鸣敞开的伤口。小小的黑洞如同一个紫黑的漩涡,快要把沈谧吸进去。
“沈三夫人呢?”雀鸣看着他憔悴的脸,小心翼翼的问。
“父亲已经安排人善后了,”他顿了顿,“母亲安静的走了也好,不用再受这人间疾苦了。”他想起怀中母亲安详的脸。没有半分痛苦,还是如她生前一般温柔。
尽管沈谧已经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释怀,但雀鸣还是看见了他黯然失色的眼睛。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又离他而去,恐怕他会接受不了。
雀鸣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对生的渴望。
当初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看着自己从小到大的家被烧毁,最亲爱的人离自己而去,背离生长的故土,踏过血流成河的路逃亡,她都没想过一定要活下去。
那时候除了心中被掩盖的复仇的**,恐怕就只剩下娘亲这个牵挂了。
但现在,她要找出杀害沈三夫人的真凶,要为娘亲雪冤,换回她的自由身。
也要连爹爹和九公主的仇一起报了。这是另一个自己的呼喊,是她边璐茗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主子。”莳兰轻手轻脚的端来一碗汤药。
沈谧起了身接过,自己先抿了一口。试了温度才放下,去扶雀鸣坐起来。
“这是皇上给的宫里藏的药。虽不能根治,但能延缓毒性发作。”
雀鸣端起碗一饮而尽,也不愿吃些蜜饯。任由令人作呕的苦涩在口腔中发酵,以此提醒自己,在剩的不多的日子完成该做的事。
只是不免心中苦笑,她没想到自己也有要靠汤药度日的一天。
思岚国的水果也香甜,空气也新鲜,只是坠茵心里始终想着药的事。于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纵使热情的王后非把自己安置在漂亮的皇宫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也阻挡不了坠茵四处打听药的消息。
她一大清早就偷偷爬起来四处转悠,没找到传说中的藏药阁,倒是在一片花园里找到了几株草。坠茵认得其中几株草就是当时的一堆干草药里的几种药草。
四下观望了一阵,看着没人。她眼疾手快的蹲下刨开土,直接连根拔起。一边往袖子衣服里塞一边还不忘用脚把拨开的土地踩平。
管他有没有用,先拿了再说。
坠茵若无其事的出了花园往寝宫走,一路上还见到了其他的植株。反正衣服和裤腿里还塞得下,她就不管不顾的全都拔了。直到到了寝宫,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把药草都清理出来,摆了小半张桌子。
她让人帮忙拿一件干净衣服来打算把药草包起来,以方便自己随时带着药草逃跑。
结果不知道王后又是从哪里听说到了坠茵要衣服,亲自带人送了一堆过来。里面还包括了一件华丽的嫁衣。
“坠茵来,你试试这件。”王后一招手就上来四位女仆,一同提着那件拖到地上的嫁衣。
衣服好看是真的,但不方便逃跑也是真的。
坠茵连忙摆摆手说:“这怎么能行?王后,我只是需要一件干净的衣服,不用麻烦您准备这么多......”
“哎呀,试一下嘛,试试又不碍事。”
几番拉扯,坠茵还是被推到屋里去换上了又昂贵又华丽的嫁衣。
“看到你,我就想起来我年轻的时候。”
坠茵在拧腰上的衣缝,就听见王后感慨着说。
“想当年,我也是远嫁过来......”
看见王后深情的诉说自己曾经的故事,坠茵表示很感动。但她可没说过自己要嫁过来啊!这一家人该不会都这么霸道吧。
坠茵想起来当时归藏来到秦楼,第一次见自己就说要娶她。可坠茵见多这样的人,只是笑笑,说让他去旁边普渡寺当两年和尚,要是能做到,坠茵就跟他走。
以前的男人听到这话都觉得坠茵是在羞辱自己,骂骂咧咧的就走了。坠茵也没想到,自己说完这话之后归藏就真的去了普渡寺剃了发当了和尚。
“我们卓儿去了一趟你们杭洛国回来懂事多了,没有以前那么骄纵了,也知道要承担起自己该有的责任了。现在都知道帮他父王打理国家事务了。这都多亏了坠茵姑娘的照顾啊。”
坠茵刚脱下了厚重的衣服,一出来坐下就被王后牵着手说这些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说要是让她看见自己揪着归藏耳朵欺负归藏,可能就不这么想了。
“我,我其实不是杭洛国的人。”坠茵解释说。
“不是杭洛国的人?那卓儿怎么说你是从杭洛国来的?”王后有些奇怪。
坠茵还是没打算瞒着这个对自己热情的女人:“因为我的国家被灭亡了,所以我不得不去邻国杭洛国谋生。”
“你,你是宁国人?”王后有些吃惊。
坠茵顿了一会,点点头:“我原是宁国十公主。”
本以为王后终于要赶自己出门了,没想到她却抱着坠茵开始痛哭:“可怜的孩子!你嫁来我们思岚吧,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受委屈。”
这下把坠茵搞得猝不及防了。
“母后,坠茵,你们做什么呢?”
坠茵见到归藏就像见到救命稻草,疯狂使眼色让王后松开紧抱的自己。
好不容易劝了将两人分开,归藏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母后送回去,连带着她带来的一堆衣服一起。
“你们好好聊啊。”王后走出了门还不忘折回来探个头进来嘱咐。
“知道啦知道啦。”归藏将她又重新推出去关上了门。
“你母后都不会嫌弃我是亡国的女人吗?”坠茵无奈的躺在床上,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慌乱之中藏在床下的草。又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去将药打包。
“你跟她说了你身份了?”归藏有种不祥的预感。
“说了啊,”坠茵理所当然的答,说完又反问了句:“你跟王后怎么说的我?”
“我说你在杭洛国当朝廷女官。”
坠茵差点被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呛死。要说他说得不对吧,好像又挺对的。要说对吧,又明显不对啊。坠茵也懒得探索这其中的关系,索性也认了。
归藏叹了一口气:“我母后是个很注重身份地位的人,你把家底都说了,她肯定不会放你走了。”
坠茵也叹了口气扶了额,挥挥手想把这些事都打散。
“不说这些了。让你帮忙找的药有着落了吗?”她本来都不报希望了,只是随口换了个话题。说着就用衣服将东西都打包好,扛在肩上试了试重量。
归藏坐在桌旁,看着她利索的动作:“你把我当作你的什么?”
坠茵停住了手里的活,顿了片刻。知己?或是朋友?但不论说哪个好像都不是令人满意的答案。
“我不想成亲。”她取出行李中的一部分首饰,又试了试重量。
“为什么?”
坠茵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的骂坠茵耍自己。毕竟她也不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了。
可他没有。他用着和平常一样温和的语气问着。
坠茵转过身便看见他已经走到了自己身旁,不由分说的就是一个拥抱。
她想推开归藏,但她没想到这个拥抱是如此温暖。以至于快要融化她的伤痕累累的冰冷的心。坠茵被他整个环抱住,听他结实的胸膛里鲜活的心跳。
“你配吗?”
脑海中突然响起曾经那个男人说过的话。
坠茵猛地推开归藏,害得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坠茵心怀歉意想上前去扶,但她还是狠下心转过身。
“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