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顶呼啸而来的峻冷寒风啪啪打着女孩的衣袂,女孩紧握着胸口的薄衫,她抵御着夹杂着雪粒的劲风,一步一步地行走在白雪茫茫、空旷寂寥的山顶之上。
“还是冷吗?”女孩喃喃自言自语道,虽然身体冷得刺痛,但是她的心却毫无波澜,因为她的心早已如冰石一般寒冷、寂寥。
女孩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本以为这些年在净修院的修行已经能够让自己更加适应这里寒冷刺骨的环境,可没想到,这里的寒气却是相当刺骨锥心。
随着女孩的前进,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在白茫茫一片的风雪之中渐渐模糊出现,女孩只是眨了几下眼睛,那身影便已然清晰出现在了眼前。
“犽悌,不是给你说过了,你不需要进来的吗?”女孩对面前的狼人说道。
犽悌手持一件厚重的褐毛大衣,他来到女孩身后,将褐毛大衣罩在女孩身上道:“守护在净女大人身边,是我的职责。”
虽然大衣已经罩在女孩身上,但是寒冷依然没有丝毫减弱,看来衣物果然无法抵御琉冰幻雪的寒冷。
“谢谢你给我带来的衣服。”女孩抚着大衣上粗糙的褐色绒毛。
女孩转过身,她的头刚刚只能到犽悌的胸膛处,她拍去犽悌身上黑褐色粗糙毛发间夹杂的雪粒道:“你不用那样称呼我,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而已,没有什么不一样。”
女孩仰起头,脸上挂着一抹洁美如雪的笑容道:“叫我秋叶吧!”
犽悌毛茸茸的双耳不自觉地抖了抖,他黄褐色的狼眸滴溜溜地转着,随后张开那如狼般的长长双颚犹豫道:“但......修女们交代过,不能和净女您说话,更别说称呼您的名讳了。”
秋叶摇了摇头,她眼中闪烁着光芒道:“只要不被他们知道就行啦!”
犽悌点了点头,他略带羞涩道:“好的,秋叶.....大人。”
秋叶挺起腰笑道:“嗯!”
秋叶牵起犽悌的爪子,伴随着秋叶银铃般的笑声,秋叶牵着犽悌向前欢跃而去。
犽悌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她和自己服侍的前两代净女都不一样,因为即使她知道自己的命运,也还是如同阳光般开朗。
“呐,犽悌,你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呀?”秋叶转过身体,拉着犽悌的手,反着向前走着。
“外面的......世界?”犽悌犹豫着说道,此时此刻,秋叶分明看到,犽悌的眼中盈动着无限的憧憬与感伤。
“嗯?”秋叶歪着脑袋对犽悌问道。
犽悌顿了顿,然后回了神,随后犽悌的狼颚边露出一抹笑容道:“外面的世界,很大,那是一个令人无法参透的地方,可或许正是这样,才更让人着迷。”
“真的吗?以后带我去看看好吗?”秋叶笑说道。
犽悌伸出一根尖锐的利爪并置于嘴边道:“秋叶大人,这样的话,可万万不能说给净修院其他的人听哦,您知道吗?”
“这我当然知道啦,去外面可是净修院对于净女所规定的禁则呢!”秋叶像是讲大道理一般说给犽悌听。
秋叶又转回身向前走去,她食指置于嘴唇下,慢下脚步来到犽悌身旁思索道:“好像在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曾告诉我要去寻找自己的心,可是,自己的心不就在自己的身体里吗?为什么还要去寻找呢?”
犽悌问道:“那人是净修院里的吗?”
秋叶皱着眉头道:“啧、好像是、但又好像不是,只是印象中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那个人,我真的记不起是谁,一仔细回忆的话,甚至觉得这个人的存在都好不真实啊。”
犽悌接续道:“或许那个人是想告诉你,用你自己的眼睛来看世界,用你自己的心来感受这世界,认真体会你自己的所知、所感,认真去辨别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
秋叶不禁驻足,她捂着心间,不知为何,心中似乎涌动着一股莫名的伤感。
“怎么了?”犽悌在一旁对秋叶问道。
秋叶随即笑笑,她又故作开心地向前跃去,她想要忘掉心底那时常涌动着的不知名的情感,因为这种情感是作为净女所必须摒弃的,是在修女教导中所严厉禁止的。
“出永冻之巅啦!”秋叶拉着犽悌从风雪之中窜出,没想到仅仅是一步之遥,外面的已然变成了一副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景色,外面正站着一排身着白色长衣、戴着白色连衣大帽子的女人。
“放开净女!”身着白色大衣的修女长疾步走过来,用力拆散了秋叶和犽悌牵着的手。
一记响亮的鞭声抽凌空响起,长鞭狠狠抽在犽悌身上并将他击倒在地,倒地的犽悌立即驯顺地匍匐卧地。
“哼、野杂种还算识趣。”手握长鞭的女人冷哼道,她双手交叉于胸前,白色的连衣大帽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帽檐投下的阴翳留在她阴笑着的嘴角之上。
修女长气势汹汹地上前对犽悌训骂道:“贱种!规矩都忘了么?!如果我按照禁则来,你该知道你会有什么后果吧!”
匍匐在地的犽悌发出像狼犬的呜咽声,在畏惧的同时,也表明着自己对犯下的悔恨。
“这都是我的错,和犽悌没有任何关系,我以后会注意的。”秋叶来到白衣女人面前忏悔道。
修女长转身对秋叶严肃道:“嗯,明白就好,毕竟这是你第一次来永冻之巅注愿,我们回去吧。”
修女长抚住秋叶后背转身离去,随即一众白衣女人紧随其后,秋叶和一群白衣渐行渐远,只留下犽悌在山顶上张望着。
秋叶盘腿端坐在落华台之上,这是历代净女静修的地方,落华台被幽绿的槐树所簇拥,伴随着沙沙的树叶拂动声,朵朵乳白的槐树花随风落下,秋叶望着下落的槐树花,她捧出双手,静等一片有缘的花瓣落入掌中。
在纷飞的洁白槐花之中,秋叶觉得这一切就好像雪花纷飞的永冻之巅,她将掌心中的几朵槐花置于鼻前,槐花的清甜,让她不由得长嗅了一口气。
秋叶望向寂寥的四周,她失落地将花瓣置于竹席边。
“这就是......属于我的人生吗?”秋叶凝视着落满席边的花瓣,自顾自说道。
无数纷飞的思绪渐渐涌上秋叶心间,望着落华台之上光影斑驳的绿叶白花,秋叶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净修院,净修院在秋叶印象中很大,但却又很小,之所以说净修院大,是因为净修院内有着很多的禁区,往往只有在特殊节日或者有特别情况才会进入那些不能涉足的地方,所以,秋叶在净修院的活动范围非常有限,她过去的一生基本上就在净修院的修道场、露白台、嘉灵院内三点一线度过了小半生。
秋叶很清楚地记得,在净修院内,一直以来只有六名净女在净修院内修行、生活,由于每三年便会有一个净女前往永冻之巅谒见神只,被选定的净女被称为“神明之女”。所以每隔三年,净修院内便会被新送进一名净女,新送进的净女通常只有三岁,所以净修院的六名净女,每名之间的年龄差都是整齐的三岁。
自上一名净女谒见神只之后,接下来轮到的便是秋叶了,秋叶还有三年的时间,据说每隔三年,终年风雪缭绕的永冻之巅会在七月七日拨云见日,常年萦绕在永冻之巅的琉冰幻雪会消散,祭祀台也会在这个时候显露出来,这个时候,琉彩国会派出重兵将永冻山团团围死,唯一能够出入永冻山的,除了皇帝与十元老,便是净修院的人,净修院会在这个时候带着净女前往永冻之巅谒见神只,而净女所需要做的,则是为神只献出自己的灵魂与肉体,以换取神只对琉彩国边境的庇护。
在净修院的这十多年,净女们绝对禁止离开净修院,更是禁止接触除皇帝、以及十元老之外的男性,就连净修院的护卫也是用的兽人,所以,净女们从小到大,都不知道男人究竟长的什么样子,甚至以为男人便是和兽人那般类似。
不过,就连兽人究竟是什么,净女们也不完全知道。
净女们对外界的了解完全依靠修女们在修道场上的教授,从未接受过外界观念的秋叶,一直以来坚信着净修院对外界的描述,她相信男人是不洁的,相信兽人是与野兽无二的野蛮生物,也相信永冻之巅存在着最高洁的神明。
所以,即使知道要在永冻之巅上献出自己的肉体和灵魂,秋叶的内心也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秋叶一直告诉自己,牺牲自己,为琉彩国换来守护边境的琉冰幻雪,是值得的。
琉冰幻雪,秋叶知道,那是一直以来守护在边境的、永不停歇的风雪,凡是外来人进入琉冰幻雪之内,绝对会迷失,因此百年以来,在这乱世之中,琉彩国得到了难得的平静与安宁。
而秋叶也真的一直以为,琉冰幻雪只是普通的冰雪而已。
本来还在想着过去的事情,但思绪就是如此跳脱,犽悌那憨实的面容突然出现在了秋叶脑海中,秋叶不自觉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