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双眉猛地一扬,似乎内心颇为愤怒,但随即,扬起的双眉又低垂下去,脸上闪过一抹无可奈何的憋屈神情。
“方叔叔,怎么回事啊?”
王为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声问道。
“没,没什么……就是方可欠人家点钱……”
方重期期艾艾地说道。
方可是方重的儿子,和王为也算是比较熟,不过因为两人以前不在一个学校读书,所以并没有成为哥们。在王为的印象中,方可其实是比较斯文内向的一个人,怎么忽然之间,就会欠人家钱,被人追债一直追到老王家来了?
这个有点蹊跷。
“哥们,什么事能跟我说说吗?”
王为直接向灯笼裤发问。
灯笼裤早就在盯着他了,眼神一直很不爽,见王为主动凑上来,马上冷笑一声,说道:“怎么,想打抱不平啊?”
王为就笑了,这人怎么跟个乌眼鸡似的,时时刻刻准备炸翅。
不过转念一想,眼下的混混,不就是这个德行吗?和另一个时空那些更加专注于敲诈,**,吸毒的混混比较起来,九十年代的街头地痞,脾气更加暴戾,更加好斗。
这也是时代使然。
每个时代的特性不同,流氓混混,泼皮无赖的表现也很不相同。
只是,这几个混混的针对性好像非常明显,给王为的感觉,就是冲着他们老王家来的,一直都在用眼睛的余光关注他,他一开口,这边马上就摆出了“战斗”的架势。
“打抱不平倒不至于,我就想问问,方可欠你们多少钱,怎么欠的?”
王为倒没生气,笑着问道。
这辈子,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各种无赖,各种痞子,各种罪犯,灯笼裤这种,算是“级别”很低的,王为早就不会轻易和他们置气了。真要是碰到这种人就生一回气,王为早就被气死了。
王为这种不在意的笑容却立即就激怒了灯笼裤,上下打量着王为,冷笑着说道:“你是谁啊?算老几?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王为笑道:“你这种态度,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
“是吗?那你是不是还要把我抓起来啊?”
灯笼裤恶狠狠地反问道。
王为便微微颔首。
灯笼裤到底没什么经验,一句话就露陷了。毫无疑问,这几个家伙知道他的身份,知道王为是派出所的,故而才有“抓起来”一说。
明知道王为是派出所的,还敢在他面前这么嚣张,这可不是脑残,王为几乎可以肯定,这几个家伙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至于这个“幕后人”是谁,不用问也知道是李民主。
前不久刚进行了分工调整,派出所内部,出人意料的“一团和气”,至少看上去气氛非常的融洽,李民主也没有表现出如何的不满,更没有消极怠工,一上任就很投入工作,积极了解警区内的情况,和三警区的同志们打成一片。上任没几天,就请了三警区的同志们聚过两次餐了。
李民主是红玉所出了名的“阔佬”。
而且,李民主并不忌讳让别人知道他有钱。
这个人胆子很大,基本上是钱就敢捞。
表面上,是因为他敢抓敢管,抓赌抓违法什么的特别多,罚没款,奖金之类的也非常冒尖,这一点,连分局领导都给予过肯定的。
但王为心中的警惕从来都没有放松过。
既然主动开战,王为就不可能傻呆呆地认为这个事已经过去了,李民主从今往后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像今天这种下三滥手段,如果是别人,也许不屑于用,但李民主不是别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民主本身就是个混混的性格。
你敢惹我,我就跟你没完!
对付这种流氓无赖的混混,最有效的办法当然不是做“思想教育”的工作,而是直接干趴下不服是吧?不服直接把你丢监狱里去!
当然,方式方法还得讲究,不能蛮干。
王为以前是有点二愣子,但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再动不动就二愣子脾气发作,那也太不懂得珍惜了。
“方叔叔,欠他们多少钱?”
既然人家是专程来找茬的,王为也就不再和灯笼裤纠缠,转身问方重。
方重摇摇头,压低声音很无奈地说道:“他们说是三千……”
谁知灯笼裤居然听到了,马上瞪大眼睛叫道:“哎,姓方的,什么叫我们说是三千?有借条的好不好?你儿子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欠我们三千块,又不是别人代他写的。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方重怒道:“你们说欠几千就是几千,谁知道这中间有没有蹊跷?”
按照王为的经验,这中间是肯定有蹊跷的,方可也许真找他们借了点钱,但绝对没那么多。
九十年代中后期乃至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高利贷”在边城民间一度非常流行,甚至达到了猖獗的地步,很多人都因为借高利贷搞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在另一个时空,王为处理过不少和高利贷相关的案件。
这种案子往往特别复杂,处理起来相当的麻烦。因为要处理的远远不止表面上一张借条那么简单。哪怕明知道相关政策法律不支持高利贷,也根本就无法阻止私下里的借贷和追债。
边城每年都有很多因为躲债而远走他乡的案例出现。
“这么说,你们是不打算还了?”
灯笼裤冷笑着反问道。
“不还也可以,反正我们无所谓,嘿嘿……”
随着这一声冷笑,方重的态度立即就软下去,低声说道:“也没说不还……”
方重家里是比较宽裕,但那也是相对而言的,只是比老王家强点,平时手中略有点积蓄,王诚每次找他借钱,一般都是百儿八十的,最多不超过三百。
一次性拿出三千块,已经远远超出了方重的承受能力。
只不过涉及到儿子的人身安全,方重也硬不起来,只能赔笑脸。
王诚和叶玫对视一眼,都感到很无奈。
这些年来,没少麻烦过人家老方,可如今老方遇到难题了,他们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
三千!
对于他们更加是个天文数字。
叶玫只好向王为使眼色,让王为将刚刚留下的那点钱再拿出来,好歹凑个一千的整数。
要不是王为发了奖金,他们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王为摇了摇头,微笑说道:“妈,不担心,这个事我来处理好了。”
话是这么说,叶玫哪里能够不担心?
“兄弟,方可总共欠你们三千块是吧?”
“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灯笼裤直着脖子嚷嚷,努力装出一副很拽的样子。
王为摇摇头。
混混到底是混混,虽然是“受托”而来,面对着在派出所上班的王为,总归还是底气不足。街痞怕派出所,几乎已经成了某种条件反射。
但这家伙说得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不管方可是什么原因欠他们的钱,既然有借条,钱总是要还的。
就算是高利贷,过高的利息可以不还,本金却是赖不掉的。
“行,三千块是吧?咱们还钱!”
王为很痛快地说道。
他也不知道老爹到底欠方重多少钱,估摸着这么多年的欠债累积下来,就算还不够三千也差不多了,而且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做人必须要知恩图报。
更不用说,今儿这追债,对方明着就是冲他们老王家来的。
“好啊,那我等着……我告诉你啊,我很忙的,你别拖时间!”
灯笼裤冷哼着说道,一脸不相信的神情。
也不怪他不信,九六年,三千块是真正的巨款,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总收入之和。一般的家庭,谁能一下子就拿出三千块现金来?
王为也拿不出!
“王为……”
连王诚都有点急了,满脸担忧之色。
三千块,去哪弄?
“嘿嘿,放心,等着吧!”
王为向老爸一笑,随即就伸手拍了拍灯笼裤的肩膀,笑着说道,转身就向院子门口的小卖部走去。
开小卖部的也是他们的老邻居,胜利机械厂的职工家属,胜利厂还没有破产倒闭的时候,这小卖部就开起来了,有段时间,生意还很火爆。
眼下厂里倒闭了,大家手头都紧巴巴的,连带小卖部的生意也冷清了许多。
方重和王诚对视了一眼,担忧之色更甚。
王诚反过来安慰老友,低声说道:“老方,别急,他应该有办法的……”
这个儿子,他以前是看得懂的,但是自从警校毕业之后,回来参加工作,王诚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王为了,仿佛一夜之间就换了个人似的,变得相当老成。
也许,他真有办法!
灯笼裤三人立即跟在后边,直接将方重丢在了一边。
小卖部有台公用电话,王为把电话打到了王珺的手机上。
九六年那会,手提电话虽然很罕见,但王珺这种级别的大老板,自然早就配备了。
当然,还是模拟机,不是真正的数字移动电话,信号方面有点差,不过,只要王珺在云都市区,问题就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