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时,基层派出所的工作总是很忙,繁杂无比。
王为在所里上班两个星期,就已经正式报捕了两个犯罪嫌疑人。红玉所人手严重不足,看上去正式警察加联防队员大几十号人,汇聚一堂的时候,人头济济,似乎蔚为壮观,然而一分配下去,就捉襟见肘了,到处缺人手。
毕竟红玉派出所要对应的是上十万的人口,这还只是常住人口,另外还有数量丝毫不在之下的众多非常住人口,流动性极强,在红玉所的管辖范围内,还有很多的小市场,店铺,摊贩,旅馆,娱乐场所,这些都是案子多发地区。
而且举凡笔录,报捕这样的手续,都必须由正式民警来完成,联防队员是不具备资格的。
红玉所这几个正式民警,每天都忙得团团乱转。
王为这样刚刚参加工作的新丁,也几乎没有任何“岗前培训”,直接就当成了熟手用。反正边学边干,不懂的问老同志。
不过大家惊奇地发现,派出所的工作,就没有王为不懂的。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全能选手,什么案子都懂,都会办,一些法律条文都不用翻书,背得滚瓜烂熟。上班至今,从未向老同志请教任何问题,事情办得倍儿溜。
老同志们不免暗暗感叹,这科班出身的家伙,就是不一样。
他们自然将这一切都归功于警校的教育到位。
其实有些东西完全和警校教育无关,根本就是经验问题。
王为比老手还老手。
王为自己,也逐渐开始重新适应这曾经的时空,干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他和李民主之间的矛盾,似乎也已经化解了,彼此各忙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关键李民主也很忙,一点不比王为轻松。
从二警区调到三警区,李民主就算再不乐意,生米也已煮成了熟饭,只能抓紧熟悉警区的情况,尽快进入状态。
毕竟三警区的工作也不简单,三警区那些民警和联防队员,谁都不是吃素的,想要镇住他们,李所得拿出点手腕来,光靠名气可不顶事。
只要李民主不主动来找茬,王为现在也暂时没时间去找他的麻烦。虽然王为很清楚,这个麻烦迟早是要解决掉的,但也不急在眼前。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那么混蛋,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主动来找你!
“冤枉,冤枉啊,李所长……我儿子他没杀人……”
这日一早,王为刚整完一个材料,拿着出门去找所长签字,就听得隔壁三警区办公室传来呼天抢地的喊冤声。
王为拐进去一看,只见一个人跪在地上,向着李民主连连磕头,嘴里不住叫喊。
那是一个女人,约莫四十来岁,衣着打扮相对来说,算是比较时髦新潮的,可见并非农村女子,而是城市居民。
从她的口音也听得出来,她应该是红玉镇本地人。
李民主黑着脸,嘴角透出明显的不屑,不耐烦地说道:“这个案子铁证如山,徐丽就是你儿子杀的,他自己都招供了,法院也判了,你还吵什么?”
“不不不,李所长,不是的不是的,徐丽绝不是我儿子杀的,我儿子,我儿子他没那么大胆子杀人……我自己养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他虽然不好,喜欢偷东西,但绝对不敢杀人……他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敢杀人?李所长,李所长,一定是搞错了,是你们搞错了啊……”
那女人哭喊不止。
李民主摇摇头,拔腿就走,一点都不想跟她纠缠。
杀人犯的妈妈!
每天都吵,派出所,分局重案中队,刑警大队,市局,检察院,市中院,区政法委,市政法委,凡是和这案子有关的单位,就没有一个地方她没去吵过,轮着转,搞得大伙一个头有两个大。
当然,也不是没有采取措施,上次去市局吵,某副局长发了大脾气,直接指示把这疯婆子关起来。以妨碍公务之名,治安拘留十五天。
但这没用。
出来之后继续吵,就没一日消停。
李民主虽然强势,看到她也是头大如斗。
这女人不吵别人,就吵他。
因为他也是专案组成员。
“三二九杀人案”由分局刑警大队重案中队牵头主办,因为案子是发生在红玉派出所二警区辖区内,二警区负责人李民主和另外一名管片民警都被吸收到专案组之中。
眼见李民主要走,那女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猛扑上前就抱住了李民主的小腿,死命哭喊起来,一口一个“冤枉”,一口一个“青天大老爷”,死活就是不肯放李民主走。
“混账!”
李民主一张脸顿时黑到了底。
他不是气那个女人,而是气办公室这些同事,一大堆人傻愣愣地看着,居然谁都不上前帮个忙。
这要是在二警区,这女人哪有机会抱他的腿?
一冒头就被蜂拥而上的民警和联防队员连抱带拖的弄走了。
都是跟随自己多年,贴心贴肺的老部下,知道怎么照顾好领导。哪像三警区这帮蠢货,简直就是一堆木头。
见女人死命抱住自己的腿,眼泪鼻涕一股脑往自己笔挺的裤腿上涂抹,李民主简直恶心死了,一时间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就想一脚狠狠踹下去,直接踹死了她。
只可惜他的一条腿被女人死死抱住,另一条腿要维持身体平衡都相当费力,除非能抽出第三条腿来,才能踹人。
饶是李所平日里威风显赫不可一世,这当儿也被制得缚手缚脚。
“都特么的是死人啊?快帮我拉开她!”
李所终于暴怒,声如雷震地大吼起来,眼珠子只往门口的王为脸上溜。
无巧不巧的,这一幕偏偏让这小子看到,不定在心里头怎么笑话他呢!
真特么的!
但其实,这时候的王为,还真没笑话李民主。
他两眼空洞,仿佛忽然之间被“鬼迷了心窍”一般,神思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三二九杀人案……被害人徐丽……犯罪嫌疑人单晓天……一审死刑……二审死缓……冤狱六年……
这个案子,在王为脑海里记忆太深刻了。
原因无他,在另一个时空,发生在一九九六年三月二十九日的这个杀人案,后来成为典型的“反面教材”,被用来在全市政法系统做反面宣讲。
这是一起错案!
在犯罪嫌疑人单晓天被天南省高院二审判处死缓,羁押六年之后,真正的杀人凶手归案,真相大白,单晓天是被冤枉的。
这个案子,曾经两度闹得沸沸扬扬。
第一次,自然是案发之时。杀人案历来是最受重视的,消息传播得也快。边城市人民医院内科护士,三十一岁的徐丽在自己家中被害,立时引发了轰动。
很快,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就在边城甚嚣尘上。
不过这次议论很快就被消弭下去。
因为仅仅在案发三天后,边城公安局就抓获了犯罪嫌疑人单晓天。
不管按照什么时代的评判标准,单晓天都是个坏人!
这是个惯偷。
早在十几岁,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单晓天就在学校里偷东西,偷老师的,偷同学的,反正无论是谁,也不管和他关系好不好,只要他能偷得到的,他就肯定会偷。
在学校就被派出所处理过两回。
毫不悔改。
从拘留所出来之后,继续偷。
自然,这家伙被忍无可忍的学校直接开除了。
从此学校里少了个坏学生,社会上多了个惯偷。
没有了学校的约束,单晓天最后一丝顾忌和羞耻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开始肆无忌惮的到处偷盗。在“三二九杀人案”发生之前,单晓天已经因为盗窃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如你所知,盗窃已经变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收手的。
刑满释放不久,单晓天就窜到市卫生局宿舍行窃。
徐丽是人民医院护士,她丈夫乔维翰则是市人民医院外科的主治医生,号称外科一把刀,是人民医院的骨干医师。同时乔维翰又是市卫生局副局长乔克庸的儿子,所以一家住在卫生局单位宿舍。
这次看上去普通的入室行窃,后来就忽然演变成了杀人案。
女主人徐丽被杀死在自己家里。
盗窃犯单晓天就变成了杀人犯。
这一天是一九九六年三月二十九号,故此这个案子被专案组称之为“三二九杀人案”。
随着单晓天归案,案子进入司法流程,渐渐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只有双方的家人至亲,还在关注着这个案子。
“三二九杀人案”第二次引起轰动,则是因为单晓天被关进监狱服刑六年之后,这个案子的真凶忽然露出水面,被公安机关抓获,全盘交代了三二九杀人案的真实案情,这才令得真相大白。
真凶伏法,单晓天被当庭开释。
这样戏剧的变化,峰回路转的案情,自然立即就成为边城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就传遍了全市的各个角落。
在谈论案情的同时,市民们自然也不忘调侃讽刺一下公安机关的干警们。
边城市公安局一度被市民戏称为“粮食局”。
光吃饭不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