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来养成的习惯，使三个人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李狗蛋和聂双几乎一刹那就脱离了困顿的样子，一个滑步分别半跪在了陈宇面前，而他们的右手上，同时拔出了腿上陈宇特质的匕首，反握着抬到了面前。

黑暗中，陈宇眯着眼沉声道：“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一边说着，他一边也缓缓取出贴在腿部的匕首，暗中用力地握住了。

他几乎不能想象，如果现在遇到一个外族部落的人该怎么办。就他们三个，可能一下子就会被敌人解决掉。如果就现在的情况算在往日，他前面的二人早就一把扑了过去。但是现在，谁都没有力气再跑动分毫了。

那女生再次响了起来，不过声音之中夹带着丝丝战抖。

“我，这是我的家。”傲娇，倔强。这是陈宇从这句话中听出的感觉，不过虽然确定是个姑娘了，但三个人可都没有丝毫放松警惕。他们的战友就烧死在这房子的边上，任谁会感觉得出，此事并不简单，说不定就是同归于尽呢？

陈宇接着问道：“这里除了什么事，你说是你家，那为何你家会被烧了呢？不要再试图乱动，否则你会死的很难看。”见到姑娘尝试向后跑，陈宇只能出声留住，他在赌，赌那姑娘不知道他们的状况而不敢乱动。

姑娘闻声果然停下了小动作，月光之下，她显得格外淡薄，也格外脆弱。她低低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去河边沐浴了。等回来的时候我家就，就这样了。然后我就跑了，天黑了又害怕，就跑回来了。”听着没有半点问题，说话也是唐人的言语，通过月色，陈宇也看得出来，姑娘是汉人。

他出声道：“你是汉人？”姑娘轻轻地应了一声。

陈宇轻轻拍了拍身前的两个雕塑，然后艰难地起身说道：“我也是汉人，不要害怕小娘，我们是大唐的卫军，不会害你的，你能过来一下吗？”二人感觉到陈宇的意思后，几乎是立刻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喘着气。他们没想到平时很随意的一个动作，现在做起来居然如此艰难。

小姑娘怯生生地走了过去，当走到陈宇面前时，她看清了陈宇的惨状，陈宇也看清了她的面貌。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看起来脸上泪痕丛生，身上多有刮擦，但应该没有受太大的伤，看着比较水灵，还是挺耐看的一个姑娘。

陈宇将拿着匕首的那只手缓缓放在了背后，然后轻轻踹了一脚李狗蛋。

“哎呦，姑娘我们都是好人，来来坐下我们聊聊吧，这荒郊野岭的肯定有狼，有我们仨好歹能一起驱赶你说不是？”李狗蛋一下恢复了他的本来面貌，嬉皮笑脸地对姑娘说道。

姑娘看着他略略有些害怕，但还是在靠近他们后，坐了下来。可能是李狗蛋那句话真有点效果吧，又或者她还沉浸在陈宇的威胁之中。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李狗蛋取得信任慢慢聊，陈宇和聂双坐在地上吃着干粮慢慢回升体力。他们实在是太累了，有时候当你忙碌的时候没有感觉。但坐下休息的时候，那一股倦意和疲态，能瞬间使人瘫软。

通过聊天，他们也对姑娘有了正面的了解。姑娘说出了她家人的人数，性别名字等等一系列包括摆设。陈宇他们也大致排除了姑娘有问题的嫌疑，放好了自己的刀具。但姑娘知道的也就那么多，她并没有见到什么唐军的陌生人。只是见到了突厥人，首先是斥候到来，姑娘被亲人赶紧偷偷送了出去。然后她远远地看到了烟尘，应该就是大队人马了。在她家并没有做什么停留，直接就呼啸而过。但是刚过不久，火就起来了。

陈宇思考了一下，只能勉强得出这样的结论。

“大概是三人众中的张广文，看体型像。他应该是受伤严重，然后脱离了队伍。到了这里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然后......哎应该是自毁了。”三个人默默地看着干尸，心中都是一片悲凉。

这时一阵轻轻地哭声响了起来，原来是那位姑娘，她看到了被陈宇三人收拾出来的尸体。她抱着尸体轻轻地哭着，仿佛怕吵到他们，亦或者害怕吵到陈宇。

陈宇远远地对她说道：“看尸体应该是先被杀死，而后放火的。走的没有太痛苦。”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不是他不想理那姑娘，而是这两天实在是见证了太多太多的死亡。

他曾经想的是一个人都不要死，为此还违抗了李二的命令，在对突的战争打响之前，使用了信号弹。但他一个人又有什么用呢？四百名护军到最后也只能挽救部分人马，而老程的五千人，现在能回去的，也就两千多人。

正如老程所说，这或许就是战争吧。

三人将自己最后一点食物分给了姑娘，然后开始轮班休息了。陈宇现在还有些懊悔，如果不是他当时妇人之仁，不愿食用马肉的话，现在也不至于成了这步田地。简直就是一步错步步错。但悔之晚矣，坚持过已完再说吧。

难熬的一夜，比昨夜甚至更痛苦。聂双是第一个休息的，他应该最后一个起来轮岗。当陈宇推他的时候就发现了，他发烧了。狗蛋还好，至少摸着没什么问题，但喝了一夜的水。姑娘在脱离了悲痛之后就坐在了李狗蛋的身边，一直和他聊着天。陈宇依稀可以听到远处的他们在说的话。

“你们都是小兵吧，你们将军不要你们了，我父母夜丢下我走了......那个人伤的这么严重......可能要死了嘤嘤嘤......你不要走，陪着我好吗嘤嘤嘤......”他不仅有些无语，李狗蛋现在这黑不溜丢，浑身上下每一处好肉的样子，居然还能钓到姑娘？

三个人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虚脱状态，姑娘至始至终一直在照顾他们。

......

一直到黎明的太阳升起，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飞速驶过。

在姑娘吃惊地看着上边飞行的圆球的时候，地面开始隆隆的震动了起来，亮甲怒马，程咬金的副将一马当先，快速地奔了过来。

马未停，一路疯狂地越过了陈宇，向着前方奔去。

陈宇皱着眉头确认了一眼那人，便继续盘膝休息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老程的副将居然这么，这么疯狂。那人应该是看到陈宇了才对，他居然就这么跑过去了？！

姑娘此时已经从震惊中醒了过来，她看了一眼发呆的陈宇，然后翻着青春靓丽女孩特有的白眼，说道：“喂，你不用想了。看你也是一个小官，不要以为都是唐军他就会救你。老实在这儿养伤吧，一会儿狗蛋回来我就给你们做吃的哈。你们答应我的，吃饱了要葬了我亲人。”说到这里，她忽闪忽闪的眼眸暗淡了些许。

一个女孩子家，能在这世道上好好活着，太难了。

陈宇咂了咂嘴，灌了一口水略带沙哑地说道：“我知道，等下有点力气了就埋葬叔叔阿姨，还有爷爷奶奶？嗯。刚刚过去的是右武卫从三品副将军王文度，传说此人急功近利，我之前不曾了解。毕竟跟着程大将军一路战来，颇有功绩。现在看来，此人品行不好，袍泽都能放着不管，他日他若受伤，又当如何？”他心中是有些怨言的，那家伙好歹和身后的将校说一声，顺便将自己带回去也行啊，或者通知一声又不耽搁时间。

姑娘一脸不爽地说道：“你乖乖坐着吧，三品那都是老大的官了。人家才不理你呢，哼你长的还这么丑，比李狗蛋都丑。”

Σ

陈宇这辈子第一次听人评论自己的长相，居然连那一坨屎都不如！他机械地慢慢转过了头，一脸吃了屎的表情，被咽一句话说不出来。

二人就这么怒视着对方，谁也不让谁。一直到李狗蛋欢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为止。

“翠花！翠花？！你们还在吗？我看到黑，额天上有个东西，你们看到了吗？”他好像身上的伤一下子好了一般，一瘸一拐地跑了回来，连手中原本还欢蹦乱跳的鸟儿，也被他折腾的再不动弹了。

姑娘的名字原来叫翠花？好俗气哦。陈宇愤愤不平地想着。

翠花此时的视线焦点根本就不在天上那个东西身上，虽然没见过，但对于朴实的她来说太过遥远。现在的首要问题就是，解决温饱，埋葬亲人。

“狗蛋！你骗我，你说自己打猎可厉害了，结果就抓了这么个东西吗？那怎么吃得饱呢。”她由一开始的愤怒，变为了沮丧。

李狗蛋跑过来直接将小鸟丢给翠花，满脸期待地对陈宇说道：“那个，那个，他们何时来救援？聂双可是快不行了，您说的物理降温又不如药好使。”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话说完，陈宇的脸就臭了。

“赶紧去陪你的翠花做饭去，一个小兵，想啥呢？要手表不？要自行车不？”说完也不给李狗蛋解释什么，他挪动着身躯像聂双缓缓走去。

此刻的聂双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他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嘴角流出了之前喂进去的一些水，整个脸上可见地红着。陈宇拿起勉强算干净的布子，轻轻地擦拭着他的身体，然后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对不起兄弟，我之前把信号弹打光了，刚刚黑珍珠号飞的太快，估摸着是没看见我们。你再坚持坚持，大将军一定会派人寻我们的。黑珍珠号定是去找另外两个战友了，他们应该也要不行了。”

聂双闭着的双眼缓缓挣了开来，他紧紧地握着陈宇的另一只手，张着嘴声音却小的几乎不可闻，还好陈宇是趴在他身上的。

“将军，救......我们......我们......不想......死......”简单的一句话，陈宇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他将头埋在了聂双的胸膛，嘴张的老大，确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只有肩膀，在微微轻耸着。

这时他的耳边聂双又说话了，陈宇流着泪，咬着嘴唇，将耳朵伏在了他嘴边。

“将军......你......我要......被你......压死了......”

陈宇条件反射，一个激灵就支起了身。他的表情急剧变换，实在不知道是哭呢还是该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