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迎新岁,瑞雪兆丰年。
昭明三十七年,冬去春来。
太阳初升,一丝丝亮光透进家家户户的门窗,照在了花簇之中。
春季,万物复苏,百花开放,争相斗艳。
而东莱县经过了半年多的修整,也终于走上了正轨。
大街小巷,阡陌之间,行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
小贩的喝声,商贾的叫卖,路上人头涌动,充满生机。
每个人都恢复了自己往昔的生活,替已经逝去的亲友伙伴,更好的活下去。
此时不过卯时,外面鸡鸣刚刚响起,陆铭便早早的穿好衣衫,洗漱完毕。
将代表着一县之尊的官服印绶,以及一封留给县丞王邑的书信,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好,摆在了正堂中间。
随后背起收拾好的包裹,腰挎青翎,一袭白衣,孑然一身的正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去。
如今东莱县已经恢复了它本来应有的状态,不再需要他这个县尊继续维持局面,也到了该抽身离开的时候了。
陆铭志向本就不在此处,继续留下也不过徒增烦恼。
此去路远,自当提刀跨马,攀一攀此世武道之巅,如此,才不枉来此一回。
走在午夜刚过,破晓初鸣的道路之上,有着三三两两的行人来回穿梭,有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笑容。
只有经历过最惨烈的生离死别,才能知晓这种平凡生活的难得可贵。
阵阵香气飘来,陆铭摸了摸肚子,走的太匆忙,忘了拿一点吃的先垫垫肚子了。
想到这里,陆铭循着香气走去,在道路的一个拐角处,一家卖包子的小店前停下了脚步。
“劳烦店家,拿两个菜肉包子。”
陆铭轻轻说道。
“好嘞客官,请你稍等,马上就好!”
商贩老板是个中年汉子,岁月的痕迹已经在他的脸上落下了痕迹,听到陆铭的话语,头也没回的说道,同时手上动作也没闲着,转手将蒸笼盖子揭了开来,刹那之间,一股比之前还有浓郁的香气直冲脑鼻,让人垂涎欲滴。
汉子将案板上的油纸包拿了过来,用夹子夹了两个包子,放进了油纸包种,对着一折,递给了陆铭。
陆铭刚刚接过去,正想道一声谢,将铜钱递给他时,只听见汉子一声惊叫:
“哎!你...你是县尊大人?!”
“大人你这是要去那里啊?还背着个包裹。”
看到陆铭递过来的铜钱,中年汉子赶忙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肯接受。
“陆大人你把钱赶快收回去吧!”
“要不是大人你,我们整个城都要被践踏在北莽人的铁骑之下了。”
“是大人你救了我们东莱县,这是咱们大家伙儿都欠着你的,我那还能收你的包子钱!”
“这要是被乡里乡亲的亲戚朋友们知道,咱还不得被大家伙儿一口一个唾沫星子给喷死啊!”
“使不得,使不得!”
陆铭神情无奈,这铜钱无论他怎么递过去,对面的汉子都不肯收下,甚至急的眼睛都瞪了起来,没办法,只好将铜钱转而收回了兜里。
陆铭接过油纸袋,正准备继续往城头走去,就又听到了汉子的询问,想了想撒了个谎,笑着说道:“闲来无事,正好东莱县已经安顿好了,于是便准备出去造访一个挚友,寻处地方共饮一杯,增进增进交情!”
陆铭倒是没有说他直接挂印而去的事情,他怕这汉子知道后,激起太大的反应,搞得他走不了。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善于处理这种交际事情的人,因此才悄无声息的将一切都打理清楚,准备出城而去。
陆铭告别卖包子的汉子,继续循着城门走去,将手中的油纸包打开,一口一口的吃着,香气扑鼻。
过了一阵,陆铭便走到了城门边缘,看到古朴城墙上的斑驳血迹后,心中泛起阵阵感慨,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失望。
这是阵亡士卒们留下的鲜血,已经枯于城墙之上,再怎么冲刷也不能清洗干净,只能由岁月来抹除遗留在上面的痕迹。
让他感到失望的是,这偌大个北地,竟然就这么将北方六郡划给了北莽人。
连一丝挣扎都没有掀起,战争就这么结束了,结束的莫名其妙。
据说,是因为北莽国师答应了镇北王什么条件。
“到底是什么样的条件,能让姬浩然把小半个凉州疆土,拱手送于外敌......”
陆铭气节难舒,他知道,到了镇北王那个位子,有很多难以言喻的苦衷,让他不得不权衡左右。
若是此事与陆铭无关,他也并不会对姬浩然有什么感官上的不爽。
但陆铭不是局外之人,他不仅仅是这百里东莱县城的县令,他更是那因为守土为国而战死的五千士卒的统领!
他心中意气难平!
堂堂镇北王,翻手一掌就能灭杀先天的无上大宗师!
偏偏就能一个屁都不放,将自家土地拱手相让于外敌!
无论是什么苦衷,他就是说破天了,也是没道理!
在他眼中,自己治下的军民就不是人了不成!
这仇,既然他姬浩然不愿意去报,那自然是由他陆铭来报!
总有一日,他陆铭也会问道宗师,到那时候,他必然会亲自前去草原一趟,找到此次战事主谋,与他算一算总账,讲一讲道理!
他必不会让对方等的太久!
就在陆铭心气意气难平,暗自立下雄心壮志的时候,他的眼角却突然看到了前面城门外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我等,前来恭送陆大人!”
“愿大人山高路远,一路保重!”
三千士卒在县尉刘虎和闫明的领头之下,大声的对着陆铭嘶吼道!
仔细看去,能注意到这群士卒的虎目边上都泛着红色。
战场之上,过了命的交情,以后再也不可能有人,能像陆铭一样,在这群士卒们心中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虽然仅仅相处不到一年,但是在这群士卒们的心中,陆铭这一辈子,永远都是他们的县尊,永远都是他们的将军!
是他们永远能为之悍勇冲锋,不畏生死的统帅!
春风吹过,陆铭鬓角的发丝微微飞扬,挡住了眼角边露出的涩感,他微微揉了揉眼眶,挤出了些许笑容,对着领头的二人笑骂道:
“你二人...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要走的?”
“竟然趁我没注意,不声不响的将弟兄们拉过来给我送行,是生怕大家不知道我应付不来这种场面不成?”
县尉刘虎上前一步,这个一开始桀骜不驯的汉子,如今已经满脸伤感,对着陆铭重重的行了一礼道:
“从见到大人第一刻起,刘虎就知道,像大人这样的英杰,就该翱翔于九天之上,又怎么可能会将满腹志向弊于胸中,在这边陲小县蹉跎岁月呢。”
“一个月前,我等就看出了大人的离意,那一刻刘虎就知道,大人留不住了。”
“因此,我等从未说过任何劝阻的话语,因为那是对县尊大人你的不公!”
“我们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将大人你的大好前程尽数缚于这东莱县城!”
“诸位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劝大人你留下,而是前来践行,送我们的县尊大人最后一程!”
“自此天高海阔,愿大人一路平安!”
“有空,常回来看看,东莱县的城门,随时为县尊大人你敞开!”
陆铭听到这一席话,直觉得胸中闷气尽数舒展,一扫而空,随后闭了闭眼,不在多言,将闫明准备好的马匹牵了过来,随后翻身跨马,手拽缰绳,一声大喝道:
“诸位,陆铭走了!保重!”
说完,不再回头,他生怕一个忍不住,就回头定住,不走了。
城外三千士卒排成一排,何等浩大的队伍,俱都满眼敬意的看着陆铭化为一道黑点,然后全体执起戈矛,跟着前面的二人大声吼道:“诺!”
声音直震原野,传进了已经行了很远的陆铭耳中,马匹顿了顿,随后继续往前奔去。
自此之后,再无挂碍,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