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节时,三皇子与龙雀军的核心人马都困在淅川城、荆子口两地,临江侯府内自然是丝毫没有过年节的气氛。
今年,临江侯府改为临江郡王府了,但此时距离文学从事韩谦胁裹左司兵马潜逃已经过一个半月的时间,但恶劣的影响并没有消去,年节期间的气氛,就仿佛笼罩在暴雨来临前的乌云之下,令人喘不过气来。
内部进行一轮更严格的清查,执行更严格的监视制度,这已经是搅得鸡飞狗跳,但更严重的是潜逃事件对郡王府声势的打击。
潜逃事件暴露出三皇子的御下能力薄弱。
虽然对年后才十六岁的少年提出要有极强的御下能力,本身就是一种苛求,但是要想破除立嫡立长的常规,成为大楚的接班人,这就不是苛求。
潜逃事件也暴露出郡王府的班底存在严重的问题。
这种情形下,朝中诸多王公大臣,还有谁会倾向主张用三皇子替换太子,成为新帝的侯选人?
三皇子以及沈漾等人多次被陛下召入宫接受质询不,龙雀军原计划从均州征调一部分兵马,以周惮为首,到金陵组建骑营的计划,也被陛下直接叫停。
这部分人马在均州已经完成征调,佑帝一纸诏书,将周惮及这部兵马调入鄂州驻守。
虽然佑帝在诏书里没有明确意图,但明眼人心里都清楚,韩谦的这次潜逃,没有潭州的默许、放行,是不可能顺利抵达叙州的。
朗州北面的荆州,历来是朝廷西防蜀地、南镇潭州的重镇,乃是大将张蟓率部在那里坐镇,不用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不过,从岳州往东,经鄂州、黄州到江州,长江沿岸,特别是南岸的防御空虚,佑帝将周惮所部调驻鄂州,意图还需要出来吗?
当然,在调周惮驻防鄂州之时,佑帝还特地下旨在金陵城里赐了一座宅子给周惮,用意则更明显,就是要周惮将妻儿老作为人质都送到金陵来,再去鄂州出任行营军使。
像郭亮、高承源、李知诰、周数、陈景舟乃至郑兴玄、周元、张潜等郡王府及龙雀军主要将吏,都在凤翔大街附近给赐了宅子,白了就是方便就近监视,防止再出现潜逃事件。
这件事件,对郡王府及龙雀军的打击,是相当严重的,但一直拖到元宵节,朝中都没有讨论最终的处置结论来。
事件很显然并非郡王府低级官员潜逃那么简单。
叙州刺史韩道勋的请罪折子送入金陵已经有半个月了,池州刺史韩道铭在年前就主动赶回金陵“述职”,留在金陵的韩府等候处置而七十多岁的韩老太爷韩文焕,更是让家人抬着病榻进京,要进宫请罪。
只是佑帝没有恩允韩文焕进宫,对韩道铭滞留京中也无任何表示。
这时候自然不少了有落井下石的,但偶尔有几道参劾韩家的折子送进宫里,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一辆马车车辙辚辚的驶入兰亭巷,用羊角熬煮成的明角车窗,将寒风抵挡在车外,还能让外面的光明透进来,能大致看清楚车外的景物,不得不让人赞叹从秋湖山匠坊传出来的这种办法,真是巧妙。
“父亲,陛下不是已经很有培植三皇子的倾向,韩谦为何要潜逃去叙州?”
王珺穿着裘袄,脸蛋衬得越发娇艳明丽,虽然马车没有停下来,但她将明角窗推开一角,看到韩家大宅的门庭此时正被数名身穿褐衣甲袍的兵卒守着,门槛上积有灰迹,显然已经相当长的时间没有人推开那两扇门。
这一刻,王珺情不自禁想起两个月前,她夜闯兰亭巷来救殷鹏的那一幕。
虽当时她隔着庭院,在夜色灯光遥遥看了韩谦一眼,但韩谦挥手那一瞬时的洒然似印在她的心间。
便是那一刻的印象,叫她越发难以理解韩谦的这次潜逃。
只是那一瞬的感觉难以作为理由问出口,王珺在她父亲面前,也只能问在三皇子有夺嫡希望之际韩谦为何要潜逃。
“谁知道呢?”
王文谦摊手道,他的心思再细腻,也不可能猜到女儿心里的疑惑到底是什么,不过,三皇子是不是曾有夺嫡的希望,他也只是一笑了之,三皇子的根基还太浅了。
不过,他此时想到韩道勋、韩谦父子二人,他就没有琢磨透过,此时多想也无益,令他发愁的,乃是临江郡王府声势大受打击,信王的机会也随之变得更加渺茫,因为陛下那边此时更不敢轻易去动当下的棋局。
“陛下会如何处置此事?”王珺又问道。
“又能如何处置?”王文谦摊手道,“韩道勋、韩谦父子太过聪明,叙州在潭州以南,不定暗中早与潭州勾结,陛下是出兵剿之,还是令潭州剿之?怎么做都是两难,我估计陛下沉默那么久,等忍下这口气,不定会反其道而行之啊!”
“反其道而行之?”王珺疑惑的问道,“难不成还对韩家父子赏功给爵不成?”
“鞭长莫及,还能如何?”王文谦苦笑着道。
“哦!”王珺轻轻应了一声。
这时候马车拐出兰亭巷,王珺不经意间看到兰亭巷后面的靠山临街院子里,门扉打开一道缝,有个绿裳女子往这边张望过来,讶异的叫了一声。
王文谦扭头看过去,那绿裳女子的头脸已经缩了回去,门扉重新关闭起来,问女儿王珺“你看到谁了?”
“好像是殷叔叔所的那个春娘!”王珺当初也只是远远看过春十三娘一眼,事后再听殷鹏提起过,此时也是十分的肯定,道,“韩谦当初就是在这个春娘的宅院里,捉住殷叔叔,女儿担心殷叔叔会受害,情急之下赶去求情,没想到真将殷叔叔救了下来。如今想来,韩谦当时意识到冯家突然转变态度后,更主要的是防止这个春娘会落到我们或者太子手里,只是这么个人物,怎么不是韩谦的嫡系,没有跟着去叙州?”
王文谦眉头微凝,目前据他们渗入临江郡王府的信息源,能确认缙云楼左司乃是信昌侯李普与韩谦共同暗中筹建,里面定然有韩家的嫡系,也有信昌侯府的嫡系。
这个春娘没有随韩谦潜逃叙州,自然应该是信昌侯府的嫡系。
就韩谦这次潜逃而言,必然是精心准备的,或许在冯家案发之前,韩谦就早已经有这个念头了,要不然很难如此顺利。
只是就当时的情势而言,要是信昌侯府在左司的嫡系力量受到重创,岂非更利他潜逃?
…………
…………
“是什么人从兰亭巷出来?”姚惜水站在院子里问道。
“没看清楚,”王珺坐在车厢里,光线颇暗,春十三娘自然看不清楚,道,“马车看似普通,但装的是明角窗……”
羊角加酸萝卜水熬煮成液然后凝固成灯罩或窗罩,则称明角灯或明角窗,这是去年七月底韩谦在雁荡矶造出十几盏明角灯送入郡王府后才传出去的办法。
真要有心打听,也不难知道此法,但这看似普通的马车却非普通人家就是了,姚惜水心里想,这时候还是有人在关注兰亭巷里的动静啊!
“叙州有什么消息传回来?”春十三娘见姚惜水春眉暗锁,岔开话题问道。
韩谦潜逃叙州,潭州、辰州事实上已经中断的商旅往来,这也使得晚红楼派人潜入叙州打探消息,变得更为艰难。
不能公然乘船走水路往来,翻山越岭的话,得耽搁多少时间?
姚惜水也差不多到这时候,才知道叙州那边最新的情报。
“他父子在叙州演了一出拒子入城、负荆请罪的大戏之后,便解散之前先受四姓大族控制的州营,新编了州营、狱营、水营,此时狱营五百兵卒控制黔阳城,韩谦亲率州营五百兵卒以及冯家奴婢到奚氏旧故龙牙山落脚,听在那里已私自新置临江县招兵买马,所用皆是私人……”姚惜水起探子今日才传回来的信报。
“……”春十三娘微微一叹,道,“现在也还有什么好的了,韩家父子此时正全力利用手里所掌握的资源去巩固他们在叙州的根基,叙州的土籍大姓势力没有什么动作,大概是在等金陵这边的态度吧?佑帝应该也很清楚叙州此时的形势吧?”
“内府局有没有派探子过去还不知道,枢密院职方司在潜逃事情发生后就在洪州新设一房,很显然是方便其眼线探子越过罗霄山,潜入潭州以南的邵衡辰叙诸州刺探情况,佑帝应该是清楚叙州此时的情势的。”姚惜水道。
“朝中会如何处置,李侯爷这两有没有进宫打探最新的消息?”春十三娘问道。
“朝中议论纷纷,佑帝未置一言,谁也不知道最终会下怎样的旨意?但除了周惮出任鄂州行营军使,佑帝并无往鄂州继续增派兵马的意思,估计会让韩家父子得逞吧?”姚惜水道。
春十三娘暗暗称是,这时候听到外面有快马驰来,停下来砰砰敲响院门。
春十三娘着人打开院门,却见是信昌侯府派来的家兵,看到姚惜水禀道“就叙州事,宫中已传旨下来,侯爷请姚姑娘、十三娘去侯府……”
“这么快?”姚惜水相信佑帝也应该刚刚知道叙州最新的情势,没想到这么快就做出最终决定了,问道,“我义父他人呢?”
“张大人跟侯爷在一起。”来人道。
姚惜水猜测应该是义父张平最先得到消息,才赶到信昌侯府通禀此事,她与春十三娘也不耽搁,准备马车便往信昌侯府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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