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干过来,主要还是代表长乡侯商谈渝州与岳阳的具体合作。
谁都不可能让蜀国运盐船在楚境穿行无忌。
通常说来井盐出川的最佳御货点要么是与硖州相邻的荆州,或者选择硖州南岸、旧属荆州今属朗州管治的松滋。
以往朝廷还在,川盐要入楚,主导权在金陵的盐铁司,地方敢插手这事便是有大逆不道,即便交易地点选在荆州或朗州松滋,也都是由盐铁司派出官吏过来设立盐铁院或盐铁榷场专司其事。
现在湖南行尚书省斥安宁宫及太子杨元渥为弑夫、弑父逆贼,沈漾等人自然是希望川盐出川后全部由他们派出盐吏到松滋城接收,然后行销到湖南、荆襄、江西等地。
不过,即便长乡侯王邕及曹干愿意这么干,在蜀主王建那里也交待不过去。
军国之间,不要说翁婿之情了,父子相残都是常有的事情。
于蜀主王建而言,即便此时无力出兵攻夺荆襄,也要先确保东线无虞,那并非全力扶持杨元溥这个女婿,全力与湖南行尚书省通力合作便行的。
倘若有朝一天杨元溥执掌大楚权柄,志取天下之下,哪里还会因为与蜀主有翁婿之情,就不取蜀地了?
倘若荆州、襄州能与湖南行尚书省形成相互制衡,最好楚国能永远都支离破碎,从而彻底无法对蜀国造成威胁,才是最符合蜀国利益的。
削藩战事筹划之初,蜀国最初时增兵硖州,牵制荆州张蟓难以率部渡江进攻朗州,便是这种策略,只可惜削藩一战,韩谦、郑晖他们从叙州一路沿沅水往不游猛攻,太过迅猛、太过迅速,等到李知诰率部穿过洞庭湖进入沅江,马家已经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蜀国才彻底放弃马家。
蜀主王建现在是更担心他身上会重蹈楚梁两国君父被弑的祸事,但他倘若能成功消除蜀国内部隐患,又何尝一点都没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
所以在曹干代表长乡侯到叙州、岳阳见韩谦、杨元溥之前,蜀主王建在蜀都就已经与麾下将臣商定好川盐出川的策略,一是由渝州负责与荆州、湖南行尚书省的盐铁交易,一是由梁州负责与襄州的盐铁交易。
得知渝州不会将经长江水道运出川的井盐全部交给湖南行台接手,还同时派人去跟荆州方面接触,杨元溥将沈漾、王琳、冯缭等人召过去问策。
由于湖南行台没有设立专门的度支司、盐铁转运司,因此财赋统计与支调、盐铁榷卖等人,都合并到行台户部。
沈漾以行台左丞兼领行户部丞,可以说是湖南行台这个小朝廷名正义顺的首宰王琳等人作为行台户部主事,具体分管土地、钱谷、贡赋、榷卖、度支、仓储等各项事务。
冯缭陪同曹干到岳阳传信,暂时被杨元溥挽留在岳阳,不时有机会参与机密事的筹谋。
曹干在到岳阳来之前,先到叙州见过韩谦,此时得知渝州在盐事之上,还派人去了荆州见张蟓,杨元溥也特意将冯缭召见过来,询问他对这事的看法:
“冯缭,你觉得张蟓会是怎样的态度?”
冯缭陪同曹干到岳阳来,韩谦曾说过湖南行台当前要与诸方相安无事,也就认定张蟓并不会很轻易为这边拉拢,更不可能率左武卫军精锐归附于湖南行台旗下听候号令。
冯缭稍整思路,说道:“即便张蟓没有割据之心,每年十数万缗的盐利大概也会令其及部众难舍……”
“张蟓应该已经将家小都接到荆州了,但左武卫军还有不少将领,其家小眷属淹留金陵,这些人都会劝张蟓据荆州观望,而此时蜀国白白将这么丰厚的盐利拱手送上,他们更没有舍弃不取的道理。”沈漾微蹙着眉头说道。
金陵事变时,龙雀军留在金陵的家小亲族,分作两批,随信昌侯李普或随兰亭巷的人马逃出金陵,撤到秋湖山。
虽然信昌侯李普率部从秋湖山东撤时,有上万妇孺行动迟缓,被安宁宫俘虏后都当作叛军斩首,但这些主要都是普通武卒的眷属。
龙雀军各级武官及将领的眷属家小,受到重点照顾,都安全撤到润州,之后核心将领的家小则随太妃王婵儿、韩道铭、郑畅等人撤到岳阳来。
金陵事变时,像张蟓、杜崇韬这些人留在金陵的眷属,到形势最紧张时本身就相当的敏感,看到形势不对,都见风识机及时逃出金陵的,但也有相当一批将领的家小没等反应过来,城门就已经关闭。
之后金陵城一直处于安宁宫及太子一系兵马的严格控制之中,这些手无缚鸡之力、老弱病孺都有的家小眷属,想再逃出金陵城就千难万难。
安宁宫虽然在虐杀韩道勋、钟毓礼二人之事上是有些丧心病狂,事后也没有直接将这些将领的家小眷属都关押起来,却也是成功震慑了很多人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说像张蟓、杜崇韬不管是想割据地方自立,还是投附潭王或信王,都需要对有家小滞留金陵的将领、官吏进行调整,在此之前,通常都只会选择观望,甚至还会表面上接受金陵发出来的诏书谕令。
蜀军的情报或许没有那么准确、及时,但蜀主王建手下并非没有能臣干吏,也不难分析大楚当前支离破碎的形势,用盐利手段引诱张蟓进一步保持独立,他们这边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化解。
冯缭又说道:“长乡侯王邕目前意在经略巴南,需要与思州联兵夹攻婺僚人经略巴南,除了能切断川南僚人的叛乱财源之外,蜀主王建亦能在世子清江侯之前,扶持长乡侯王邕。所以从这两点,我们即便无法阻止蜀国将一部分川盐运往荆州,但也能争取更多有利于我们的条件另外,渝州迫切想要从叙州购得一批战械,还需要殿下这边恩许放行。”
“这个都好说,”杨元溥看向沈漾,说道,“与曹干商谈盐事之时,或可让冯缭也参与进去?”
沈漾点点头,冯缭代表叙州而来,他们不让冯缭参与盐事商谈,冯缭也会与曹干私谈长乡侯王邕立功心切,以致渝州对叙州所产战械需求越紧迫,对他们来说也最为有利,即便是郑榆等人知晓此事,也断没有将冯缭隔绝在外的道理。
冯缭朝沈漾、王琳拱拱手,说道:“冯缭年少识浅,还要请沈相、王大人照拂。”
从叙州过来,途中乘船四天冯缭都与曹干朝夕相处,差不多将渝州的底限都摸清楚了,蜀国计划从渝州经巫山长峡运入楚的川盐每年约十五万石左右,他们可以争取十到十二万石川盐卸于松滋,由湖南行尚书省控制没有打通黔江通道之前,还不会有川盐流入思州,而即便打通黔江通道,川盐流思州,也是经叙州往黔中故郡扩散,不会损及叙州以东、以北地区的盐利,会留三到五万石运入荆州,交由张蟓处置。
除这些之外,在梁州汉中方向,还将有五万石川盐,会经汉水流入襄州,交到杜崇韬手里。
如此一来,每斗盐加二百钱的盐税,湖南行尚书省每年便能在盐事上净得二十万缗钱的财税来源。
当然了,曹干跟冯缭透这个底,也是现在就需要叙州所产的战械,其中以能放置到战船上远攻的蝎子炮、床子弩最为急需
黔江两岸皆悬崖峭壁,婺源人的山寨也多建于临江的悬崖峭壁之上。
虽然黔江中下游的水道还算开阔,渝州战船能够通畅无比的进入黔江中下游的水道,但沿岸连找到能铺展兵力的落脚点都难,更不要说进攻婺源人建于江崖之上的险寨了。
像能放置到战船甲板上,甚至上岸后五六个人便能扛起移动的蝎子炮、床子弩,则成为进攻这些险寨的利器。
韩谦虽然将旋风炮、蝎子炮的图样,作为迎亲礼赠给蜀国,但蜀国工匠真正着手去造的时候,就发现规模巨大笨重的旋风炮还容易仿造,蝎子炮对材料的要求太高,他们仿造十多架蝎子弩,射程及投射力都不及叙州原产的理想。
除了这些之外,渝州还想从叙州进购八艘双层列桨战船。
韩谦逃离蜀地时,有两艘四千石战帆船由于目标太大,没能及时撤出,虽然凿沉于沱江,但有一艘战帆船沉河位置比较浅,被蜀军打捞拖到浅滩上。
很显然叙州所产的战帆船,除了尖首尖底船形以及整体上采取多槽水密舱结构外,还大量采用精铁构件,结构强度以及船速都要比蜀地所产的战船强出一大截。
虽然蜀军可以照着残船仿造新式战船,但需要时间。
而对此时的长乡侯而言,他急需建立功勋,培养自己的嫡系兵马及势力,缺的恰恰又是时间。
谈妥诸多事之后,曹干都没有等清阳郡主与杨元溥的婚事,便匆匆赶回渝州,还要等渝州第一批川盐运入松滋,叙州所产的战械、战船才会交给渝州过来的人马带回去。
渝州想要赶到五月底之前对婺源人用兵,时间还是非常的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