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十多岁的老者花白胡须稀疏,身板矮小瘦弱,被这高壮男人扯得双脚都快离了地面。
但一双眼却是冷然瞅着男子,硬声道:
“国有国法,商有商规。客人您当初在安阳码头上船时,签的便是五十两银子。这赔您二成数目,十两,已经算我贾家大度,您这胡搅蛮缠,太也无理!”
“财不外露,我们谨慎小心,哪里晓得你们这船在半途中会突然侧翻?差点就伤了我娘子与孩儿,且不说要赔偿医药安神费,现下还不肯赔我家传家宝,小心我告上公堂!”
“哎哟,张相公,你别那么生气,小心伤了身体啊。”旁边有人劝架道,“有话好好说。”
“是啊是啊,好好说,贾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怎么好好说?”姓张的男子更是怒火中烧,“这老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好像我们要凭空敲诈!看我们这一家子,像骗子吗?你们在船上也知道的,当时船撞到礁石,我们家的一个红木箱子就落了水,一下子便被浪卷走了。大家众目睽睽都看见了,难不成是我编的?”
“唉,是啊,当时你们就急得不行,娘子都快哭了。”有人也是从同一条船上下来的,叹息道,“你们全家也是做生意,讲道理的人,大家好好谈。”
舒墨听这几人争执,仿佛是船家弄丢了什么物事,为了赔偿之事在争持不下。
虽然这种事不少见,她一开始本不想理会,却听那姓张的说要告上公堂,不由得多停留了些许。
看这一家人衣着倒不差,气质也尚可,不像无赖生事,只是这事情似乎有些蹊跷。
此时,便见一个模样周正,长脸,身穿宝蓝色贵气袍子的瘦高中年男子疾步走了过来。
那花白胡子老者便微微躬身道:
“叔老爷。”
“嗯。”瘦高中年男子并没以正眼看老者,只是皱起眉,有些不悦地问,“老陈,这出了什么事?”
那老陈尚未开口,张姓男子已经高喉咙大嗓门,抢着道:“你就是贾家现在的主事人吧?我们一家从安阳的白水码头上了你们家的船,上船前,说是要签个什么劳什子书契,书契上要写自家带的物事值多少钱。我们家在安阳也是殷实人家,此次居家搬迁,身上带的箱笼什物值不少银子。但因这船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江湖混混也不少,我们的路程又远,还带着孩儿们,商量了会,怕有人见财起意,为小心谨慎,便没写多少钱,只写携带了五十两银子的物品。可谁知这船到了涿州境内,竟然撞在一块礁石上!整条船侧翻了不少,好几个箱子掉入水中,立刻被水冲得无影无踪,其中便有我家的箱子,里头装着我家的传家之宝!”
瘦高的叔老爷点了点头,态度和煦地问:“是什么传家之宝?”
张姓男子的妻子哭得双目红肿,站起身道:“是一尊大慈大悲观音像!那观音像乃是先祖留下来的宝物,最上品的汝窑瓷铸成,价值昂贵且不说,这像可是我们全家的宝物,在京城的伽若寺由住持开过光的,伽若寺最为灵验,可保我全家大小一世平安。我与相公、大女儿每日虔诚礼拜上香,已有数十年,这次这像定是为了替我们全家消灾解难才跌入河中……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男子叱道:“什么消灾解难?明明就是这贾家的船有问题,现下观音像没了,说不定佛祖嗔怒,会降灾在我老张家身上……你们这贾家竟然还不肯赔偿,真是无德的黑心船家,天公降罚,也不知怎么能做得那么大的……”
那老陈不由得开口道:“客人,咱们在商言商,一切都是由书契而定,白纸黑字。你们家所有的物品保价只有五十两银子,那么丢失了其中一个箱子,赔十两我们已经很让步了。”
“呸!你们明明写着,贵重物品丢失赔偿三倍,现下怎么不认账了?”
老陈道:“贵重物品指的是一百两银子以上价值之物,客人您保价没有那么高,我们也——”
“好了好了,老陈,你少说几句,这事的确是我们贾家的责任。”叔老爷喝止了老陈,对着那男子与妇人和蔼可亲地笑道,“我贾家作为船运大户,平日里行船几乎是万无一失,客官若是不信可以到处去打听,此次的确是出于意外。今日因为天还未亮,又下着小雨,船夫没有看清,实在是我们的不对,客官、夫人,你们休要动怒,事情慢慢谈。”
舒墨倒是愣了一下,这位老爷对客人态度着实不错,很有服务精神。更显得那老陈利欲熏心,冷漠无情。
张姓相公态度和缓了些:“你这说的,还算是几句人话。那老东西狗眼看人低,简直不是人说的话!依我看,你们贾家赶紧把他辞退,让他滚包袱走人,省得坏了你们名声!”
叔老爷微微一笑:“客官,这是我们自家事,到时候自有主张。”
张姓相公哼了一声:“少说废话,那你们准备怎么赔?”
叔老爷又问:“那观音像,值得多少钱?”
张姓相公冷哼一声:“至少一百两!若按照你们白纸黑字写的,那就赔三倍,就是三百两。另外,因这观音像没了,我们全家都遭受重大打击,感觉要有灾祸降临了!为了消灾解难,我们全家还得去伽若寺进香礼拜,虔诚祷告,起码也得在寺里住上三五天。这其中的路费、进香参拜费,包括香火灯油钱,都得你们出吧?这说起来——”
老陈矮小的身躯几乎要跳起来,指着男人的鼻子道:“你——你——你这是敲诈——”
“老陈,你住口!”叔老爷再次喝止了老陈,“是咱们家的不对,就要好好跟人家说,怎的说人家敲诈?你这么多年在贾家做事,怕是年纪大了猪油蒙了心了?”
老陈脸色一变,瞪圆双眼:“叔老爷,你怕是忘记了,你可只是叔老爷,不是我贾家的正经老爷!”
叔老爷冷笑一声:“怎么?老陈,你倒是要压在我这叔老爷头上了?别忘了,你可不姓贾!”
“叔老爷,贾家的家产,都是老爷一手一脚,流血流汗挣出来的。就算我们丢了东西,也应该按照书契来,不然,岂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讹诈到我贾家来?到时候,有何面目去见老爷??”
那叔老爷瞪大眼,还想说什么,张相公已经恶狠狠地不知从哪里捡起一根木棒,在腿上折成两段,吼道:“少啰嗦,到底赔是不赔?不赔,我就去告官,非将你这贾家搞臭,让你们在这河上无处立足!”
“这位相公,有事好商量。”
舒墨笑吟吟,缓缓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