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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在只剩两个看守婆子的南犀院一天两夜,没有吃食只有冷水吊命,珠儿被摔在地上后半晌没能爬起来,江玉却猛然跳将起来,身手敏捷得宛如诈尸,指着大吴氏的鼻子就骂。

“空长年岁不长脑子的愚蠢老太婆!我勾引杜振益?我拿杜振益做筏子?我呸!”江玉干哑嗓子一开口就破音,尖利得直戳大吴氏面门,“还有脸跟我说什么恩情?不要脸的老货!杜府对我有什么恩?你要谁认罪?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听,这杜府上上下下,都有什么罪!

我才住进南犀院几天,就叫杜振益强占了身子,我忍着受着没闹出来,就是对杜府天大的恩情!我要是早一头撞死,你们杜府还有什么狗屁名声!杜振益觊觎东府家财,逼着我去干恶心人的勾当,倒都成了我的错?

你有脸说我都没脸听!好个收留孤女、善待表亲的恩情!你当我不知道,江氏那老太婆拿我当穷亲戚打发,叫你个西府老虔婆留意我的亲事?杜振益那急色德性,都是你纵出来的!就你,能给我挑什么好亲事!

如今还想让我替杜振益送命?你可省点心眼吧!如今我早没了清白,那话怎么说来着?我生是杜振益的人死是杜振益的鬼!你想让我滚出杜府?行,我自然要搬出东府,八抬大轿的嫁进你们西府!”

她一气呵成,骂得又急又响,不见惊慌害怕,反而底气十足。

怪道关在南犀院里不吵不闹,原来憋着口气在这儿等着呢!

这哪里是黑心烂肠的狐媚子!

根本是披着狐媚子画皮的恶狼!

“你、你好大的口气,好美的盘算!”大吴氏又惊又恨又羞,愤而弹起扑向江玉,“嘴里喷粪的小贱蹄子!我让你乱扣屎盆子,我和你拼了!”

又拼?

之前为了杜仁外室的事,不也囔囔着要和杜仁拼了?

结果呢?

江玉不屑一笑,轻巧避开大吴氏,抬手勾着鬓边碎发,老神在在喊,“珠儿?”

惊呆了的珠儿一愣,原本死死沉沉的双眼,登时大亮。

“二夫人,您在内是西府的管家老太太,在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话怎么说得这样糊涂难听!”珠儿抖手抖脚的爬起身,护到江玉身侧,盯着大吴氏叫得客气,话说得却不客气,“天地可鉴,这世上哪家小姐无缘无故的,会凭白拿自己的清白闺誉说嘴!二夫人要是聋了瞎了,不肯信不肯听,我就代我们小姐再和二夫人仔细掰扯掰扯!”

说罢猛提一口气,竹筒倒豆子似的一顿抢白,将杜振益何年何月摸进南犀院,何时何地做过苟且事一一叫破,只差没细说怎么做的、做得如何。

“受尽煎熬的可不单是我们小姐,就是我也没能逃脱,被大少……”珠儿脸色紫涨,似羞又似怕,尖锐的声音微微转低,“当初我们小姐和我见了、见了红后,我就将两方帕子暗中收了起来,诸位可要亲眼看一看!”

“如果还嫌不够,大可请婆子来验看我们主仆的身子!”江玉悠悠接口,话说得大胆,面上却露胆怯,瞥向杜振熙道,“表哥性情坚定,察觉不对后依旧洁身自好。我和表哥并未……我这身子,是不是早叫杜振益毁了,一验便知!”

主仆两顶着审问时被怒揍、尚未复原的猪头脸一番自辩,气势略弱模样略滑稽,一字一句数落的罪状却来势汹汹,顷刻间从同谋帮凶化身为受迫的受害者,咸鱼大翻身。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显然江玉选择的是后者,而珠儿回过味后也选择同仇敌忾,一开口就无缝对接,翻出“不堪”往事搅乱浑水。。

峰回路转的一线机会,她们不仅抓住了,还抓得很好。

江玉暗自高悬的心彻底落地,粉饰真实情况的话术,和她变脸装样的技能一样运用自如,一面洗白自己,一面不忘奉承杜振熙,即模糊重点又转移焦点。

瞥向杜振熙的目光哪儿还有娇弱造作,不经意掠过陆念稚的眼底,却藏着深深的惧怕。

冷眼旁观的杜振熙见状心下一动。

依桂开所禀,江玉主仆和杜振益的事,早就审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陆念稚知道,江氏也知道。

此刻再看西府诸人闻言被雷劈的模样,显见今天才是头一回听说,事先并不知道审问出的龌龊。

而闭门“思过”的杜振益,多半心存侥幸正坐等大吴氏保他,不敢也没想过坦白从宽。

能看牢南犀院,不叫西府打探出半点风声的,唯有陆念稚和江氏。

恶人合该恶人磨。

这是故意留下空子,给江玉主仆钻,而且还真让她们钻成了。

江玉主仆要是活着进西府,西府某些人恐怕就要气得恨得半死不活了。

这一招人尽其用、借力打力,即能出恶气又能保全名声,斩断后患的同时,还能叫西府自食恶果。

且不脏自己的手。

陆念稚和江氏简直……太坏了!

坏得好坏得妙!

杜振熙在心里抚掌称快,偏头看向同样微转过脸的陆念稚,叔侄二人坐山观虎斗,暗搓搓相视一笑。

这一笑,越发显得陆念稚上翘的嘴角略邪魅。

杜振熙顿觉扎眼,忙不露声色地错开视线,默念三遍非礼勿视。

陆念稚眉梢一挑,嘴角翘得越发愉悦。

西府诸人却是惊呆了。

杜仁和杜曲乍听丑闻,同为男子前者是杜振益祖父、后者是杜振益老子,看着“慷慨陈词”的江玉主仆震惊得嘴抖手抖,羞恼愧狠混杂交替,脸上五颜六色如开染房。

大吴氏煞白的脸上则满是慌乱心痛,喃喃后退道,“不可能,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的,老太太心知肚明,已有论断。”亲自守门的江妈妈围观完毕,隔着锦帘开口,面都懒得露,只无情无绪的转达江氏的意思,“大少敢做就该敢当,如今再来论善水阁一事谁对谁错,晚了。不仅晚了,还是个好说不好听的笑话!

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太太本待见官,现下大少罪上加罪,二夫人要是还想瞒天过海,不怕捅破腌脏勾当叫西府名声尽毁,不怕背人命还能狠心打杀亲孙的话,只管把人带回西府自行处置。否则就依老太太的意思,西府出面尽人事,抹干净首尾成就’好’姻缘,抬表小姐主仆进府罢。”

她表示江氏不在现场,现场依旧有江氏的传说,轮不到大吴氏做一言堂!

想踩死江玉主仆可以,一碗水端平,把杜振益也一并踩死吧,谁也别想逃出生天!

杜振益再不济,也是西府第三代唯一的嫡孙!

哪有选择,只有否则!

杜仁杜曲唉唉叹浊气,到底男女思维不同,果断选择一抬花轿遮丑事。

大吴氏跌坐回座,抖着嘴做不得声。

突然觉得江玉有句话没骂错,江氏就是个心偏到爪哇国的老虔婆!

等江玉主仆进了杜振益的门,小一房还能有什么清静日子过!

在江氏眼中,东府是宝,西府难道是草!

偏哑巴吃黄连有苦只能咽,一不敢忤逆江氏,二不敢下黑手背人命,只将满腔苦楚恼恨尽数化作眼刀,嗖嗖嗖往江玉主仆身上扎。

江玉不痛不痒,揣着满心欢喜上前,和珠儿齐齐蹲身行礼,对着西府两位男眷长辈,立时三刻就换了嘴脸,改了称呼,“妾身见过祖父、父亲。”

看着眼前两张猪头,听着耳边两管娇声,杜仁和杜曲齐齐一噎,恨不得自戳双眼再自戳双耳。

被忽视的西府女眷长辈大吴氏,直接气得倒仰。

门外江妈妈也脑袋往后仰,皱眉看向窜进清和院的竹开道,“怎么咋咋呼呼的,出了什么事儿?”

喝斥的语气不甚走心。

杜振熙恍然,原来她醒来不见竹开,是早得江氏和陆念稚交待,暗搓搓守在西墙角门,好实时直播处置进度,不叫被大吴氏藏着护着的杜振益“错过”好戏。

想躲清静?

没门!

江妈妈面露不耻,却听竹开语出惊人,“不好了!大少、大少要被二太太打死了!”

他表示情况有变,江氏和陆念稚算中开头,却没猜中结果。

他才传送完新鲜出炉的过程和结果,负责守着杜振益“思过”的小吴氏突然豹变,白了两天一夜的脸色越发惨白,命人取来家法棍的语气却掷地有声,操起手腕粗的包铜棍子,亲自撸起袖子上阵,把吓懵了的杜振益按上条凳,就是一顿不要命似的狠揍。

这会儿杜振益早已皮开肉绽,流着血流着泪摔下条凳,气若游丝得连痛都喊不出。

饶是竹开都不忍再看,忙忙就来报丧啊呸,报信。

江妈妈听罢一愣,屋内众人亦是大惊。

万没想到杜仁、杜曲尚未动手,大吴氏没想动手,直接动手的竟是杜振益的亲娘小吴氏!

腼腆寡言的小吴氏。

没有存在感的小吴氏。

从来只做大吴氏傀儡的小吴氏。

居然闷不吭声,要亲杀独出嫡子!

那画面太诡异众人不敢想,哪里还顾得上江玉主仆,纷纷起身往外冲。

无独有偶。

小吴氏竟也是个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的。

杜振熙和陆念稚对视一眼,神色复杂的跟上大吴氏等人。

如此处置江玉主仆,本就是不想闹出人命官司,可不能真的任由杜振益丧命。

大队人马火速卷向西府。

混在其中、落在后头的江玉止住脚步,转身一改道,自顾回南犀院,边走边嗤嗤笑道,“没想到小吴氏不是病猫,是老虎。我这未来婆母,倒是个妙人儿。”

她扯着青肿的嘴角笑,神色不见往日娇美,只见令人心惊的凉薄。

珠儿莫名一抖,方才短暂回落的心一时心虚一时害怕,转瞬又高高吊起。

散尽服侍下人的南犀院,短短两日就显出几分破落来。

唯剩两个粗壮婆子看守,远远瞧见江玉主仆,不由暗暗讶然对视,虽意外二人回来的这样快这样“平安”,却也不敢自作主张狐假虎威,只管放二人进屋,一心看好门户。

珠儿一进屋就跪地磕头。

“杜振益什么德性,我还能不知道?”江玉了然,慢吞吞理着咸菜似的袖口衣襟,嗤笑道,“他要是靠得住,我岂会另打表哥的主意?嫁不成表哥,也别想我会任由杜府安排,嫁给外头的穷书生穷商户!

说得好听是门当户对,说白了还不是当你我好欺负,能任由杜府送出去做人情!现下东府是留不得了,能留在西府,也算不枉我费心进杜府认亲,委身做这劳什子表小姐!这些年的便宜,杜振益别想白占!”

她早无廉耻观念,一心攀富贵的心思却日渐深重。

当她真的傻到任由杜振益摆布?

走不通最好的出路,就继续走差一些的岔路,只要咬着杜振益不松口,她照样锦衣玉食,享尽富贵。

“往后,你我主仆二人更要一条心。只要揭过这一茬哄好杜振益,好日子一样跑不掉。”江玉探身伸出手,托住珠儿的手臂笑道,“你这是认的什么错?若是怕我追究你背着我,和杜振益搅在一块的事,大可不必。”

说着凑近珠儿,低声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是想’身体力行’帮我拴牢杜振益。你的忠心我看在眼里,自然要为你的将来着想。这些年我吃过多少避子药,也没忘了你那份。算起来,我‘帮’你加进饭菜里的那些药量,足够你——绝孕了。”

她松开珠儿的手,直起身吊着眼角俯视珠儿,勾唇道,“等将来我生下儿子,就是你我共同的富贵前程。如此,你也能心无旁骛的当好差事。珠儿,我说的对不对?”

珠儿猛地抬头,对上江玉似笑非笑的寒凉目光,忙又深深低头,重重以头抢地道,“谢小姐不罚之恩。小姐深谋远虑,什么时候说错算错过?以后,我必定尽心尽力服侍小姐,只认小姐一个主子。”

“还有我未来的儿子呢,不仅是你的主子,也算你我共同的孩子。”江玉收回视线,偏头看向窗外,皱眉自言自语道,“杜振益那死鬼,可别真被打死才好……”

珠儿口中应和,手下悄然抚上小腹,低垂的脸上,满是阴冷。

南犀院平静得诡异,西府则安静得诡异。

大队人马前后脚踏进主院院门,就见院内杵着满满当当的人影,无不被小吴氏的突然爆发吓得噤若寒蝉,死寂的院内,只余铜皮棍砸肉的砰砰闷响。

地上血水刺目,俯面倒地的杜振益痛得汗出如浆,手起棍落的小吴氏亦是汗湿鬓角,似看不见听不见其他人和声,闷头照着杜振益身下一棍接一棍,半垂的侧脸面色惨白,唯独一双眼满是专注,亮得吓人。

竹开没有半点夸大其词。

不知情的瞧见这般景象,还当小吴氏揍的不是亲生儿子,而是杀父仇人。

早一步闻讯赶来的杜晨舞三姐妹呆立一旁,从被蒙在鼓里到乍听兄长丑闻恶行,哪里还敢劝阻,杜晨舞和杜晨柳又是痛心又是气怒,内心深处更多的,则是和情绪外露的杜晨芭一般无二的灰败,和深深的羞惭。

进退两难的主院下人亦是相似心境,唯独挡在杜晨舞三姐妹身前的一溜光鲜女子,或是冷眼旁观,或是哑哭躲闪。

反应如此有特色,正是出自杜振益那一屋子妻妾。

同样被可怖情状震慑住的大吴氏错眼瞧见,撇开众人当先冲向那一溜妻妾,张牙舞爪地就要抓向冷眼旁观的为首女子,“好你个小一媳妇!你就是这么为人妻子的?你婆婆疯了,你也疯了不成!还不快护着小一!”

她下意识趋吉避凶,不先拦小吴氏,反而先捡软柿子捏。

可惜为首女子——大少奶奶是颗硬柿子,错身避开大吴氏魔爪的同时一挺肚子,抱着显怀的孕肚笑得无谓,“太婆婆可想清楚了?您不顾念未出世的曾孙,只想保孙子?那我就勉力护一护?”

反话说得满含讥诮,笑看大吴氏表示你行你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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