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胆子!”
未央之中,以水镜石观测帝都之事的景帝霍然起身,盯着那玄袍男子手上的大玄律法,冷笑道:“朕引百家来此,倒还真有收获。
前朝余孽,居然也敢入我大离帝都。
他们若是好好躲在世外也就罢了,朕懒得行斩尽杀绝之事,如今居然敢明目张胆的来送死。
也好。
今日,百家将断一传承!”
法家,虽是诸子百家之一,但不比其他道统,自成一脉,游离于庙堂之外,即便是依附庙堂的兵儒,也不局限一家朝堂,凡有王朝,皆不可离兵儒,或者说,离不开战争与文字。
而法家,在商君入玄之后,已然算是与大玄绑定了。
想当初,大凰名存实亡,七国乱战之时,大玄本只是其中弱国。
正是当时法家诸子商君入大玄,废世卿世禄,以军功袭二十爵位,奖励耕战。
并立下大玄律法,以法治国。
大玄始强,开始崛起。
后虽商君死于自身立下的大玄律法之下,但他以自身之死,立下了大玄律法的威严,凡法之不允,必以极刑,立法商君尤可裂,谁敢不尊法,大玄何不变?
而后大玄诸王延续其法,奋六世之余烈,才有了始帝横扫六国。
可以说大玄律法,就是前朝大玄恒强之基石。
大玄王朝,直言以法家立国,那时,便是道儒也要屈居法家之下。
但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在大玄骤然覆灭之后,大离便废大玄极刑之律法,自定律法,文景二帝,更是以道门无为治世。
本就与取大玄而代之的大离先天不合的法家,法统得不到继承,直接远走,不愿入世出仕。
故而法家虽然名列百家,却在大离庙堂,销声匿迹。
谁也没有想到,法家再入世,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这种姿态。
“真乃慨然赴死之姿。”
江离盯着玄袍男子手捧的大玄律法,心中震动。
手捧前朝之法,入本朝帝都。
这位法家传人,根本就没想过活着走出帝都。
“真是晦气!”
田行也是一脸愕然的盯着那第一个做出头鸟的法家诸子,高声道:“他明明答应老子,不来帝都搅和这摊浑水。
他也不动动脑子,现在已经是大离一朝了,他想在大离的土地上奉行大玄律法,如何借到法网之力。
没有法网之力,他就只有法相,而无天地之力加成。
这百家诸子,哪位不比现如今法门有缺的他更强,轮得到他出头?”
农家与法家,历来交好。
皆因当初商君立大玄律法,言重农抑商,耕战为先。
而其余诸国,春秋无义战,唯有利当头,皆是对商贾大开方便之门。
对百家而言,道统上的亲近,远胜过其余任何。
作为农家诸子,与法家诸子交好,当是最正常不过。
甚至于,他能知晓法家如今的法门有缺,无有法网加持,沦落到近乎于孽龙张酷的伪境一般。
不过,田行的话,却也并非全对,公输炎缓声反驳道:“有些事,却只有法家诸子能够干。
这里毕竟是大离的帝都,如今那虹桥之上,还有景帝派来接引那和尚入宫中的金甲神人。
值此之时,若是对那和尚出手,就是在与景帝宣战。
百家诸子虽然齐聚帝都,但目的只是景帝不得长生,反的是佛门入九州。
他们从未想过颠覆大离之权,大离立国将将百年,正是人心可用,江山稳固之时,不会亡于内。
就算是挫败了景帝长生之谋,他也依旧还是大离至尊。
即便是那些不满景帝者,也不过暗中帮衬七王。
而无论最终结局如何,这天下到底还是帝族大离之天下,百家到底仍可居庙堂。
如今出头,事后若遭清算,道统如何传承?
顾虑重重,人心难齐,唯有一人出头,才能从者如云。
法家有一句话,便是法不责众,只诛首恶。
而唯有不惧道统身后事之人,才最适合来做这件事。
法家诸子是这个合适的人,但做不做,全看他一念之间。”
田行无言。
若他不在乎道统,那他为何要来摘星楼,为何要劝言人宗诸子出手。
说白了,他希望那个挺身而出首恶,是道门。
而作为百家之首的道门,也有这个能力担起这份责任。
江离倒是不在乎,可在他之前,法家诸子已然踏入帝都之中。
这也是江离说他慨然赴死之因。
他没有人宗撑腰,挺身而出,做那一点星星之火,下场必然是燃尽己身。
“商君明知于大玄变法,废世卿世禄,立军功爵位,会动摇大玄贵族利益,下场必然是死,但仍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让他慨然赴死的,是其裂身变法之后,可绵延万代的大玄律法,那是他的道。”
江离望向那位法家诸子,心中不免有些好奇:“那又是什么,让你如此坦然呢?”
帝都之中,地藏也是有些不解眼前之人的不智,缓声道:“敢问施主,贫僧何罪之有?”
“罪图乱我国本”
玄袍男子翻开大玄律法,缓声道:“大玄有律法,耕者国之本也。
无论因何故,致使一亩良田歉收者,杖八十,割鼻。
致使十亩良田歉收者,赐死!
致使百亩良田歉收者,裂尸!”
地藏愕然道:“这和我佛门有何关系?”
“有何关系?”
玄袍男子寒声道:“我闻你佛门,在西域佛国之中,为无上至尊,佛庙皆纵横千丈,而凡佛门弟子,皆不事生产,只需潜心修佛,自有信众供养,名曰香火钱。
而景帝曾许诺尔等,待功成之后,奉佛门为国教,天下诸城,皆有寺庙立成。
一庙立成,便要占地千百亩,还要有不知多少耕民,贪图不劳而获,甘愿修汝佛法,大离万城,就将有百万不事生产的吸血鬼。
便是一民只可耕一亩良田,那也将让百万亩良田歉收,还要占去何止百万亩良田之地,用于盛放那泥塑金身。
若以大玄律法而算,你这个罪魁,合该裂尸万死。
你说,你何罪之有!”
地藏皱眉道:“佛法精深,其中极乐,远在饱腹之欲上。”
老妇人虽然不知面前这个威严男人的身份,但听到此处,却也是缓声道:“小和尚,这位大人虽然说的严重了些,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也不知道什么佛法有什么用处,但要是让老百姓没的饭吃,那可就太不妙了。
饱腹之欲当然算不上什么极乐。
但是饿极了的滋味,才是最难熬的。
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还什么佛法,人比之畜生都不如啦,草皮,树根,只要是一切能吃的东西,都恨不得灌下去,来缓解那种欲望。”
地藏当然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
法力境的修士,已然可以辟谷,以天地灵气为食,餐霞饮露,方是超凡。
但这世上,最多不是超凡,而是凡人。
“我还听闻,你佛门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入佛门者,不问过往,断去三千烦恼丝,前尘种种悉数忘怀。
我法家宗旨,极刑以束人,若遁入佛门就可免去过往种种,律法意义何在?”
玄袍男子仰首望天,缓声道:“或许文景大世如今富庶,还能供养的起这些闲人。
律法约束之效力,仍会在一定时间之内影响万民,让有罪心之人不至于立即施展罪行。
可长此以往,当人皆知遁入佛门便可不事生产亦可三餐温饱,当人皆知遁入佛门便可随意触犯律法,事后只需一句轻飘飘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可脱身。
那九州天下,将再无人事农桑,再无人尊律法,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不过是佛门的附庸罢了。
佛门可以存在,可以成为万民聊以慰藉,寄托来世的教派。
但如景帝所许,成为国教,却是绝不可允。
无论何朝帝王,将此等宗门列为国教,皆是在自取灭亡。”
未央宫中,景帝的面容遮掩在旒冕之下,看不清表情。
世尊却是缓缓抬手:“不知佛法广大,竟敢讽刺至尊。
就让贫僧,来教训教训他。”
言罢,世尊单手下压。
下压之中,五指轰然膨胀,人世极境,不分彼此,天地之力加持,肉掌便是一方天地。
当五指落入帝都,便是足以镇压邪魔的五指佛山!
帝都之中,法家诸子似有所感,昂首望天,不见丝毫慌乱:“大玄覆灭,极刑之法家或许早就该消逝,我不过是守墓之人,为此,我从未为法家再寻传承之人。
可世可无法家,却不可无法乱法。
佛门超脱法理之外,岂能让其安然存在。
身为法家弟子,怎可见万死之人逍遥法外。
若不能让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法家弟子存世又有何意义?
今日,法家最后一位传人,在此求死,以正律法!”
掌印还在下压。
长乐宫中,李青莲轻抿嘴唇,缓声道:“法家之中,也有义之所在之人。
今日坐观,心中有愧。”
摘星楼中,江离眯眼,正欲让摘星楼诸子出手,却只见那掌印落至宫城之时,就被拦下。
“百家诸子,也是区区域外佛门,可以教训的。”
天穹之上,有纵横两剑,将掌中佛国切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