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于双城厌恶地看着餐桌上过去六天的食物:牛肉方便面、海鲜方便面、麻辣方便面、鸡蛋方便面……
够了,现在一想起“方便面”三个字他就要吐。
身为双龙集团董事长,虽谈不上夜夜笙歌,顿顿山珍海味,每天至少要赶一两个场子,半斤八两白酒那是小,桑拿、按摩也是家拿便饭,什么时候闷在家里吃这淡出鸟来的方便面?
风声越来越紧。
原本从公开转入地下,于双城还过着半隐居半休闲的生活,虽不出席聚会宴席,还隔三岔五吆朋喝友喝喝酒,打打牌之类。平时一个人的时候也步行到附近大牌档、茶楼吃吃喝喝,总之不如平时惬意,但过得还可以。
变化来自那天听说李莱被绑架,小腿一刀两洞,自然吐露了不少实情。于双城惊出一身冷汗,当即收拾细软直接去早就安排好的秘密藏身之处。
狡兔三窟,这套八十多平方的房子处于城乡结合部最早的居民小区,外表朴实无华略有些陈旧,从购买到装修只有于双城自己知道,从感情上讲他很想今生今世都不来这儿,但丰富的阅历和社会经验告诉他,在道上混早晚有此一劫,未雨绸缪铺好后路很有必要。
只是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十多天过去了,外面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平时连街坊老太太吵架都要恨不得开专栏、连线做现场直播的电视台、报刊媒体象集体哑巴了,丝毫看不到有关李莱被绑架的报道,也听不到赵安、孙玉良等人的消息,双龙集团的靠山齐辉和齐洪波也象哑巴了,迟迟没有音信。越是这样越让于双城不安,就好比犯人被押上断头台,铡刀老是悬在半空不往下落,这种感觉简直是残酷的精神折磨。
之所以如此提心吊胆,因为此次的对手并非警察,身手极高却不遵守通常的规则,这种对手太可怕了。
深夜入室拷问苗海虹,众目睽睽下绑架李莱并一刀两洞,说明了两桩事实:
一是对手武艺不是普通的高,而是高到匪夷所思的程度。李莱是从街头靠打打杀杀混出来的黑道风云人物,对敌经验十分丰富,虽说如今已过了在刀口上舔血的年龄,但平时两三条汉子近不了身,能瞬间把他制伏并从水路逃逸,其手段、心机、策略足以令人心惊。
二是从对手拷问的问题来看,明摆着冲牛德贵案子而来。虽说这桩案子是齐辉在幕后策划、郑子建亲自操刀,但搞阴谋诡计的责任都在于双城头上向赵安、李莱、孙玉良收买活动经费指挥手下向牛德贵一家三口的银行卡里汇款实名举报牛德贵等等。
倘若单单这桩案子也罢了,于双城自信齐辉等人为了自保,会千方百计上下打点以掩盖真相,他忌惮的是另一桩事:
半道劫杀方晟案件!
为阻止方晟清理圈地的行动,泄愤之前受的窝囊气,那晚于双城、赵安等人达成协议,雇请杀手伺机对方晟下手。经过长时间跟踪,杀手们掌握了方晟的活动规律,终于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傍晚挖掉地基,切断通讯网络,重重围困方晟。若非鱼小婷暗中出手相救,方晟必定当场丧命。
这桩案子是于道明亲自督办,列为省厅当年头号大案,至今悬而未破。
蓄意谋杀是死案,何况谋杀对象是方晟!
于双城担心拔出萝卜带出泥,翻出谋杀案,那样谁也救不了自己。
因此他只能委屈而苟且地躲在屋里,半步都不敢出门。一旦落到对方手里,没等到一刀两洞自己肯定绷不住全盘托出,接下来便是漫漫牢狱之灾。
只要捱过这轮搜索……
于双城相信对方也是受人之命,时间不可能太持久,象这样下去顶多再有十多天,前后加起来三个月,偌大的省城再找不着人也没法进行下去了。
另外自己的靠山……
想到齐辉和夏伯真毕竟还没全退,仍是在任省部级领导,影响力虽减弱很多,关键时候说话还管用,碰到生死存亡的大事也不敢含糊。
想到这里于双城心里宽慰了几分,觉得方便面并不那么难吃,撑个十天半个月应该没问题。他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一步三摇进卧室看每天必定关注的省台新闻。
脚刚踏入卧室半步,他蓦地全身一震,身体宛若坠入万年冰窟,僵直在原处不能动弹半分。
卧室中央站着个黑衣人,黑衣黑裤黑鞋,脸蒙黑布,戴着墨镜和黑手套,身材修长纤细,很明显是女的。
很明显就是李莱所描述的夜钓者,也是苗海虹所描述的夜袭者!
可怕的是于双城在屋里呆了十多天,没有踏出屋子一步,四周门窗用的是最好的防盗材料、由手艺最好的工匠施工,别说人,连苍蝇都别想飞进来,可这个人居然大模大样站在那儿,姿势放松得好象在自家卧室散步。
若非楼下隐约传来大婶们聊天的声音,于双城简直怀疑是在做梦。
大概过了半分钟,也许更长时间,总之在他看来似乎比一个世纪还漫长,他还没想好是进还是退,是喝叱还是责问,黑衣人微微一动,也没见什么动作,人已站到面前,两人相距顶多二十厘米。
“牛德贵是你设计陷害的?”黑衣人直截了当道。
“你是谁?受哪个指派?”于双城反问道。
黑衣人凝视着他,眼睛里透出幽幽蓝光,闪电般捉住他的左手食指向后一拗!
“啊!”于双城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嘴里随即被毛巾堵得严严实实,他半跪在地,惊恐地看着软搭搭垂下的食指,钻心般的痛楚使他冷汗大滴大滴往下流。
“只回答,不提问,明白?”黑衣人揪着他的衣领缓缓说,两人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能嗅到黑衣人清冷却略带甜味的气息,他胆怯地咽了口唾沫,连连点头。
“牛德贵是你设计陷害的?”
“是……”于双城赶紧辩解,“我只是具体执行者,主谋另有其人!”
“谁是主谋?”
痛楚使于双城忘掉一切,只想尽快解脱,毫不犹豫道:“齐辉!”
“你行贿了哪些官员?”
“夏伯真、郑子建……我有清单,行贿清单,上面写得很清楚!”
“清单在哪里?”黑衣人步步紧逼,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书房……”
黑衣人不置可否“唔”了一声,拉着他走到书房里宽大气派的老板桌旁边。于双城在桌上材料堆里翻了翻,然后拉开抽屉。第一个抽屉没有,第二个抽屉又没有,第三个抽屉……
第三个抽屉拉开后,于双城右手飞快地握住藏在杂志下的手枪,左手拿起桌上烟灰缸砸向黑衣人的脸,同时单脚踢中办公桌底下侧面机关,一张布满倒刺的铁网从天花板上撒下来,正好将黑衣人罩住。
三管齐下,即使你长了三头六臂也难逃老子的手段!
于双城是年纪大了,可年轻时也是黑道上的一条好汉,如今的地位正是当年无数次街头浴血、刀光剑影中一步步拚出来的,多年的实战经验告诉他,对付这种蛮不讲理、冷酷无情的杀手,只有以暴制暴,以血还血!
这时黑衣人只做了一件事。
她抓住于双城的胳膊向后一甩,一百六十多斤的汉子在他手里象纸糊的假人,被重重甩在身后的墙上,于双城低低哼了一声,如同一滩烂泥从墙壁上慢慢滑下来瘫倒在地。
黑衣人这才慢斯条理地清理罩在身上的铁丝网,然后走到于双城面前,蹲下来,单手托起他的下巴。此时他满脸是血,呼吸粗重,全身剧烈地颤抖,分明想说几句卑微求饶的话,可一口血堵在嗓子口,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清单藏在哪儿?”黑衣人声音依然冷漠平静,却给人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于双城使了半天劲才咳出血痰,奄奄一息道:“别杀我……”
“清单换命。”黑衣人冷冷道。
“书柜第四……档右侧……推开滑板……里面有按钮……按下后卧室床底下……开关……活动板下有保险箱……”
“保险箱密码?”
“3721……”
说出这个密码时于双城真是万念俱灰。按齐洪波的要求,案子判决后必须烧掉行贿清单,于双城留了个心眼,当齐洪波的面烧的是复印件,却将原件藏在密室床底下。
设置密码时心里想着,这么做很不仁义,不管三七二十一吧!
黑衣人麻利地打开机关,从密码箱里取出清单,从前到尾看了一眼便揣到怀里,然后站在于双城面前。
“你……你说好的清单换换……换命……”于双城对她怕到极点,颤声道。
“还有份清单!”黑衣人道,“汇款给牛德贵的、实名写举报的都有哪些人?”
“我写……”
十多分钟后,一份“血书”纸上沾满了鲜血,呈现在黑衣人面前,上面详细罗列了当年参与者的姓名、家庭地址和联系方式。
黑衣人满意地点点头,眼光转向瑟瑟发抖的于双城,问出最重要的问题:
“半道劫杀方晟是不是你干的?”
最恐惧的事情终于降临到头上!
于双城惨白着脸道:“不单我……赵安、李莱、孙玉良都……都有份儿……”
“是不是齐辉指使的?”
“不是,”于双城倒也光棍,“我们……几个商量的……”
黑衣人还想问什么,突然心生警兆,闪电般冲出书房穿到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