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确定，叶氏兄弟是跟着小白来到湖心亭的，而且根据他们的对话，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逢会岛上陡峻的鱼梁第一险峰里面竟然藏了泊湖，还有座湖心亭。可是为什么小白会把他们引到这里呢？鱼梁有这么多座岛，小白常栖的又是落英岛，怎么偏偏就把他们引到这秘地来了？只是慌不择路的巧合吗？

如此说来，小白究竟做了什么？会让正人君子叶远阳拉上自己的兄长，不辞辛劳地跟一只鸟儿计较？孟歌忽然一激灵，因过度紧绷而废弛的神经又尖叫着兴奋起来。

她亲切地摸摸小白的头，虽然不知道它做了什么，但总之都值得嘉奖。

小白一脸微醺地享受着她的爱抚。

走下两阶石台，绕过斜刺出来的山壁，迎面而来一个又矮又窄的洞口。孟歌记得洞口后面是一段阴暗逼仄的石道，走出石道，视线豁然开朗。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附近地势忽然下陷，行踪不定的水道再次现身，在离这不远的地方化作瀑布倾泻而出，巨大的声音震耳欲聋。

石道出口伸出的岩石只有巴掌大小，向下三十多米，流水在这里汇聚成潭。

潭中央陡然拔起一块孤兀的巨型龟状岩石，龟身与石洞两壁咄咄相对，潭水像突遇野狼的羊群般分散出逃，神经兮兮地争抢着流过岩石与石壁对峙的缝隙。之后，龟身收窄，水道变宽，潭水敏感的神经渐渐舒缓，最后在高扬的鬼头下汇合，又淙淙地继续向更深的地底流去。

**不仅是潭水的团圆之地，也是对岸的联结之所。

想去对岸，必经之道就是潭央的巨石，不管是盛轻旸还是孟歌，这都是小菜一碟，所以她心中连一丝担忧都没有。

这让她完全忽视了小白。

弯腰进入石道前，小白突然凝重地眯起圆圆的眼睛。

钻出山洞，还未站稳，一道巨浪从天而降，将孟歌浇了个措手不及，她呆立在原地。

盛轻旸紧跟着钻出，手中夜明珠散发的光芒，像是凄风苦雨里飘摇不定的烛光，随时命悬一线，他将夜明珠抛入空中，呆若木鸡地坦然接受了第二道巨浪的洗礼。

“我记忆里，好像没有这一幕。”盛轻旸抹掉脸上的水，向孟歌求证。

在他们眼里，山洞在歇斯底里的咆哮，潭水卷起的巨浪似乎要将整个山洞埋葬，而潭央的巨石像是风暴中心一叶不堪蹂躏的扁舟。

动荡中，石壁上红黑色的幽光刺破黑暗，在空气中纵横交错，那光时而成线，时而成点，像是反复发酵的血液，被榨干水分，只剩下愈发浓烈阴鸷的怨毒。

山洞好像一架没有感情的绞肉装置。

孟歌紧张地吞了吞唾沫，因这暴戾诡谲的景象，又因脚下传来的摇摇欲坠的感觉，她低头，果然，那块巴掌大小的岩石已经悄然布满蚯蚓窝一般纠缠不清的裂缝。

她顾不上回答，飞快地盘算着是退回石道避避风头为好还是迎难而上。

然而小白没有给她时间，它忽然一声清唳，挣脱她的怀抱，向潭中高速旋转的风暴之眼飞去。

“小白！——”孟歌急喝一声，伸手试图抓住它。

盛轻旸却突然拽住他，将他往山道里拖：“孟歌！啊——掉，要掉……啊……”

说话间，脚下的岩石轰然裂成无数碎片，盛轻旸一只脚已经踏进石道，但还是被巨大的坠力拉拽下来。

他转头看见身后的波浪垂着涎水舔着长舌，像等待享用猎物的妖怪，吓得眼睛一闭差点晕过去。

还好千钧一发之际，胳膊被拽住了，他得以停在半空中。盛轻旸抬头，看见孟歌一手扒着石道，一手抠着他，虽然很疼，盛轻旸却感激涕零：“孟歌，等脱险，我一定回去好好供着你！”

孟歌青筋毕露，脸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汗水连缀成珠串，她没有给他眼神：“滚！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哪敢，你救了我就是我的大罗神仙，当然要……”

孟歌不耐烦地打断他，小白又发出一声清远的长啼，石壁上红黑色的幽光，应和着它的啼叫，缓缓流动起来。

“喂孟歌，你这猫头鹰叫起来听着不像是猫头鹰啊，听着倒像是鹤的叫声。”盛轻旸不知死活地变得话痨起来。

狂风将他们吹得左摇右摆，孟歌不得不榨出更多的力气来维持平衡。汗水不停滚进眼睛，浸得她眼泪花花，又要时刻关注小白的动向，孟歌再没有精力分给盛轻旸。

她看着小白飞进风暴之眼，往日蠢萌蠢萌的猫头鹰已经完全变了副模样，它的身躯变大了，脑袋变得小巧玲珑，脖子修长，线条优雅灵动，肖似仙鹤，只是喙火红火红的，头顶支起一束长长的五彩锦羽，颜色错落有致，纹路恰好组成一只栩栩如生的眼睛，威严神秘，盯着久了，恍惚间有种偷窥天神的负罪感。

孟歌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又被翅膀吸引。

完全展开的双翅，有种遮天蔽日的感觉，犹如百年古木的树冠般硕大宽阔，跟它的身体相比，透着失调的怪异感。

它稳稳停在风暴中心，将山洞搅得天翻地覆的力量却动不了它分毫。它像君临天下的君主朝四方长啼，声音里有种不怒自威的震慑力与不容反驳的尊贵感。

幽光明显瑟缩了一下，暗淡了些，流动也明显慌乱起来。

孟歌狠狠地眨眨眼，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风暴似乎安静了些，脚底下的浪花也矜持了些，不再像饿了几百年的饿死鬼。

它又叫了几声，声音依旧从容威严，但明显轻柔了些。

孟歌惊讶地发现，它身处其中的风暴之眼，高速旋转的黑色漩涡渐渐变大、慢、变淡，涟漪似的一圈圈消散。

风暴之眼消失，小白振振翅膀，扇动得刚松口气的空气又紧张起来，孟歌也再次迎接了一波狂风的洗礼，手快要断了，她真的临界极限。

它忽然回头看向她，湖蓝的眸光在她心里留下微笑的倩影，小白已经带给她太多惊讶，但这次却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孟歌怀疑它能够读懂她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