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池坊,是太安城的平民区,面积和仁和坊差不多,但人口却比仁和坊多出将近三十倍。
这里的街道巷弄都比较狭窄,但却非常热闹,因为这里店铺中售卖的东西大多都物美价廉,而且很多都是老字号,手艺也都是老子传儿子这样一代代传下来的。
在一条拥挤的巷子里,有一间专门制作马鞍、马掌或是订做车厢等物件的车马铺子,掌柜的今年四十出头,是个瘸子,长的异常粗犷老相,加之不修边幅穿的邋里邋遢,看上去跟个老头子似的。
铺子里,他唯一的儿子光着膀子,穿着牛皮裙,从磨具中用钳子取出刚刚成形的一只马蹄铁,放在铁砧上,一下一下的用力敲打着,火星四溅。
掌柜的则是坐在一条小板凳上,用牛筋绳编织着马缰。
就在这时,一锭金灿灿的元宝仍在了掌柜的面前,铺子外有人说道:
“瘸子,给我兄弟镶个牙。”
掌柜的听到声音,一脸惊喜的赶忙抬头,当他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立即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出铺子就要为嬴贞牵马,
“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是回来给九殿下送亲吧?”
“可不是,回来才不到两个时辰。”
嬴贞哈哈一笑,翻身下马,手里拎着两串糖葫芦,抱着一坛子酒迈腿进了铺子。
秦清没有跟着他来,因为在半路上,秦清闻到了熟悉的那家天蓬馆的肉香味,她对那家的猪蹄情有独钟,视作此生最爱,于是她独自开小差去了。
街上的行人,包括其他铺子的老板,此刻全都在朝车马铺这里张望着。
他们是既好奇又震惊,曲池坊这么穷的地方,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下子竟然来了两位亲王。
而且情形看起来,怎么有些诡异?
掌柜的将嬴贞的马匹拴在自家门口的拴马石上,然后奇怪的看向趴在另一匹马背上的那个人,
“赵无忌,不是让你读书去了吗?怎么又跑回来跟你爹钉马掌了?”
嬴贞进了铺子,将两串糖葫芦递给少年,然后一脚踹在少年屁股上,
“钉马掌能有多大出息?小小年纪怎个就没志向。”
少年见到糖葫芦,咧嘴笑着,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随意的在牛皮裙上擦了擦手,接过糖葫芦一手一个,一口一口的舔着,模样很陶醉,也很幸福。
门外的掌柜望着马背上的人摇了摇头,返回铺子,诧异道:
“刚才殿下说给谁镶牙?”
嬴贞指着门外,
“还能给谁?龅牙王爷。”
掌柜的顿时愕然:
“镶牙来找我瘸子干嘛?我只会给马镶牙,不会给人镶牙啊。”
嬴贞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变通?喏看见没,就用那锭元宝,熔了它,打两颗金牙,然后往他嘴里一塞不就得了?给马镶牙和给人镶牙都是一样的,”
掌柜的咧嘴道:
“你这不是跟我开玩笑吗?我哪来的胆子给皇子镶牙?”
嬴贞拍开酒坛泥封,催促道:
“麻利点拿两只碗过来。”
掌柜的笑了笑,转身去了后院取回两只酒碗,就这么坐在嬴贞跟前,
他叫赵乘风,是嬴贞被皇上扔到北疆后,认识的第一个人,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嬴贞是秦王,私底下没少使唤嬴贞,甚是还借走嬴贞三个月的军俸,到现在都没还,
他离开北疆的时候,嬴贞还只是个校尉。
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也就三年,可这三年,却处下了过命的交情,
嬴贞倒了两碗酒,两人撞了一下碗,都是一口气喝干。
赵乘风之所以从北疆退伍,也是因为他在一次执行侦察任务的时候遭遇了北夏游弩手的埋伏,落了个左腿残疾,当时要不是嬴贞,他可能就回不来了。
回了太安,他用北疆留给他的那些抚恤银子娶了媳妇,继承了他爹的车马铺子,成了一个手艺人。
“我说殿下,你不会真的是来让我镶牙的吧?”
嬴贞继续倒酒:
“别他娘殿下殿下的叫,你叫给谁听呢?不错,我就是让你来给他镶牙的,你就说敢不敢吧?”
赵乘风哈哈一笑,
“有毛的不敢的,老子在北疆都踹过秦王的屁股,难道就不敢给燕王镶个牙?”
嬴贞爽朗一笑,看向一边正陶醉着舔糖葫芦的赵无忌,
“无忌,别光吃不干,先把金子熔了。”
赵无忌咧嘴傻笑一声,随手抓起元宝,直接就给扔进了炉子里。
“嫂子呢?”嬴贞问道。
赵乘风道:“这段时间进京的人太多,太安城里各大酒楼客栈都是人满为患,临街有家客栈缺人手,你嫂子去帮忙去了。”
嬴贞道:“几年前就说要给你在太安谋个差事,你偏偏不干,难道你就打算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过一辈子?”
赵乘风道:“这有什么不好的?自由自在没人约束,不愁吃不愁穿,酒瘾上来了,就去打上两斤小酒,就着花生米,生活乐无边啊。”
嬴贞呵呵道:
“你特娘倒是乐无边了,无忌呢,那会我把他送到学塾读书,怎么又回来钉马掌了?”
赵乘风笑道:
“孩子随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才去学塾一个月,自己就给跑回来了,说啥都不想去了,我觉得挺好,认识字就行了,我打算等他十六岁,就把他送到北疆历练历练,到时候你给我走走路子。”
嬴贞摇了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两国和亲既成,北疆在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再有战事了,你要真想让他从军,我可以让他去巡城司或是靖安司,就留在太安,不是也挺好。”
赵乘风想了想,点头道:“也成。”
“爹,好了。”
赵无忌那小子嘴里叼着糖葫芦,舀出被融了的金水,含糊道:
“打什么?”
“打两颗大金牙。”
赵乘风又喝了一碗酒,这才起身,找来一个最小的模具,滴了几滴金水在上面,等凝固成型,开始掌锤锻造。
铺子外,马背上的燕王嬴谧,被嬴贞制住了全身穴道,一动都不能都,但铺子里的谈话内容他可是都听到了。
这要真的给自己镶俩大门牙,以后还怎么见人?朝会上他还敢张嘴说话吗?
一开口,金灿灿的两颗大门牙,
父皇会怎么想?群臣会怎么想?
嬴贞一脸笑眯眯的看向马背上脸色铁青的嬴谧,
“大哥这是一片好心,千辛万苦给你镶个牙,七弟可不能事后掰掉啊,你掰一回,我给你镶一回,只要你不怕疼。”
嬴谧心如刀绞,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躲在远处盯着这里的白金桃,一看原来是镶牙啊,不是多大点事,看来秦王还是很有分寸的,
甲子院,
丫鬟们都觉得今晚的小姐很反常,总是出出进进,下定主意准备出去逛逛了,结果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又给折回来了,
她们从来没有见过小姐这样犹豫过,印象中,小姐说话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
卢东珠自打听说嬴贞进了太安,就坐不住,字帖也不练了,就这么来园中来回踱步,
出去?还是不出去?
万一遇到他,我该说些什么?
原本躲在甲子院那座周星山上打坐修炼的青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自认见过的痴情少女不算少了,但卢东珠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扭扭捏捏不像话。
一道白虹从周星山划入湖畔小榭,
青篱一把抓起卢东珠,就这么带着她掠出卢府。
曲池坊,
嬴谧像是砧板上的鱼肉般,整个人被平放在一张大木板上,
牙,镶好了,金灿灿的,甚是晃眼。
“好手艺啊老赵,你要不说,谁能看出来你是给马镶牙的?”
嬴贞看着那对金牙,连声赞叹,新牙可不再是龅牙了,尺寸刚刚好,除了显眼之外,挑不出任何毛病。
赵乘风双臂抱肩,坦然接受了嬴贞的赞扬,
“半月之内最好不要吃坚硬之物,等半月过后,牙齿与牙龈长在一起才算是彻底成了。”
嬴贞大手拍在嬴谧肩膀,笑呵呵道:
“听到了吗?最近注意点饮食啊,别辜负了大哥一片好心。”
嬴谧欲哭无泪。
再然后,他被嬴贞扔上了马背,
嬴贞告别赵乘风,策马带着嬴谧离开了巷子,拐过几座坊市后,来到朱雀大街找秦清。
一路上,时不时的便有微服出行的朝中大员朝着嬴贞行礼,态度极为恭敬,今夜太安发生的事,他们多少都觉得有点后怕。
就在这时,正前方人影一闪,有过一面之缘的青篱剑仙,手里抓着一名白衣女子,站在街道中央,
那名女子一直都是双手捂脸,让人看不清本来面目。
但是赢贞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双天下第一的大长腿,还能有谁?
青篱看到卢东珠不争气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怒道:
“人就在你面前,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还天天想着嫁人嫁人,没出息。”
说完这句,青篱抛下卢东珠,御风走了。
这就有点尴尬了,
嬴贞脑子里也想过,回到太安第一次见到卢东珠会是什么场景?
但他肯定没想到会是眼前这样。
路上的行人大眼瞪小眼,都在一旁围观着,
大皇子骑马带着七皇子,路上有位拦路的白衣女子,
这是什么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