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嘉愣住了,没再挣扎。
“我不后悔。”女孩难得没有怂,“周决,这就是我们的区别。”
这个答案她没有思考多久,语气听起来也尤为平淡。
时嘉不后悔,因为当年,她是尽力的那个。
不知道是谁先松得手,只知道关了灯的客厅一片漆黑。
没有酒精刺激,当事人都无比清醒。
甚至能记得彼此吐词时的神情、睫毛颤抖的频率。
今晚不是梦,过去也不是。
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十几岁的感情伤痕,后劲居然这么大。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猪、磨刀霍霍向猪羊......”
“哎呀,数错了,重来。”
时嘉躺在床上,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唯独把那只刚刚被周决牵过的手露在了外面。
大概是心理在作祟,女孩总觉得那只手温度高得可以煎鸡蛋。
能在周决面前如此从容不迫,时嘉本该为自己“终于长本事了”而喝彩的。
此刻的她却毫无心情,脑子一片混乱。
那年夏天的记忆就像是一罐被过度摇晃的汽水,在拉开的一瞬间喷涌而出。
它带着凉意,席卷了女孩每一根神经。
刺激着她,强迫着她,将往事复苏。
从他们在一起那天开始,时嘉每天都会叠一颗幸运星,并在里面留下自己的心情。
她明明是个超怕麻烦的人,在没人督促的情况下能坚持将近两年,一天都不落,简直是奇迹。
叠星星这个行为或许放到现在一点也不高级,甚至较真又土气。
可对当初这个十几岁的女孩来说,那是她全部的少女情怀。
变故发生在高考成绩出来后。
A大就算不为他的竞赛成绩降20分,周决光凭裸分也完全绰绰有余。
时嘉的成绩挨着重本线,A大肯定是上不了的,非要在京城选重点大学也只有接受调剂的份。
但如果离开京城,那么选项就丰富多了。
可女孩非要跟男生去京城。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也没什么梦想,学什么都一样。
周决是不愿意的,认认真真地劝了好几次都没办法让女孩改变想法。
在他看来,哪怕时嘉只是挑一个较为喜欢的学科,都远比被调剂到完全不感兴趣的专业强。
于是,男生为了断掉女孩的念想,直接报了国际班,大二就得出国。
时嘉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两人毫不意外地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
准确地说是时嘉发了一通脾气。
周决只是安静地听,在挂电话之前柔声说了句:“别哭了。”
那天温江公园人特别多,放风筝的小孩嘻嘻哈哈地跑老跑去,卖老冰棍的阿姨一路走走停停。
花被太阳晒孬了,没精打采地挂在枝头。
风和日丽的日子,本来不该上演肝肠寸断的故事。
这次见面是女孩要求的。
她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抓不住了。
时嘉:“A大国际班的志愿交了是不是就不能改了?”
男生点了点头。
A大国际班的名额有限,属于提前批,需要提前交志愿表。
“对不起,时嘉。我不想耽误你……”
周决扶着江边的栏杆,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周决,我从小就没什么很喜欢的东西,就算是很流行的玩具,爸妈如果说不买,我也不会赖在橱窗口不走……但是,现在我,可能是太舍不得你了。总觉得大学要你在身边才有意思,前途什么的也要有你陪着才有奔头。”
江风吹了起来,时嘉的头发有点乱了,声音暗藏哽咽。
女孩稍稍顿了顿之后,格外坚定地说道:“所以,只要我喜欢你,那就不算耽误。”
第一次这么勇敢地表达感情,本来应该嘉奖一个拥抱的。
还得是两个人抱出一身汗也死活不撒手的那种。
可,此时的周决却往后轻轻撤了半步。
不是冲动地脱口而出,倒像是酝酿多时,早已准备到位。
“我们分手吧。”
如此轻描淡写,却似有倒提江水的力量。
完全出乎了时嘉的预料。
“我只是遗憾不能在一个城市上大学,并不是不愿意异地。”
女孩慌忙解释起来,她往周决的方向小小地迈了一步。
“分手吧。”
男生地吐字一次比一次少,语气却一次比一次强硬。
时嘉咬着牙,眼眶里盈了层薄薄的泪水。
她握紧拳头非常用力地砸了一下护栏,结果只听见一点点闷闷的金属声音。
女孩离开之前,狠狠地瞪了一眼周决,说道:
“你别后悔!”
……697颗、698颗、699颗。
——截止。
贺伊知道时嘉分手的事情之后,连忙过来找她。
两个女孩并肩躺在凉席上,空调开到16度,盖着薄薄的被子,盯着天花板发呆。
“那他说了为什么分手吗?”
贺伊戳了戳时嘉的肩膀。
时嘉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连问都没问就走了。
暑假还没结束。
周决的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
虽然时嘉并不喜欢参加part,但还是怀着能偶遇的期望,每次都应约前往。
结果自然是没见到男生。
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半个月之后与他有关的消息新闻出现在淮楼日报上。
周决的妈妈,淮楼发展银行行长陈丹,因为非法集资入狱了。
男生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一直跟着妈妈生活。
周决爸爸周卫东离婚之后北上经商发了财,再婚了。
有一回,他以著名企业家的身份被人请回淮楼参加创业者大会,并在那天向陈丹要带周决去过好日子。
陈丹当时就怒了,差一点就要报警抓人。
周决放学回来,听了他妈妈的哭诉,当下就立马承诺,自己绝对不会跟周卫东走。
可陈丹并没有就此罢休。
她的思想已经被周卫东左右了。
有钱,一定要有钱,一定要让儿子过上更好的日子,这样儿子才不会离开……
慢慢地,陈丹的眼睛越来越浑浊。
对于她妈妈的变化,周决是有感觉的。
家里时不时就会多出来一辆车,一套房……
他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可只要沾上一点边,就会被陈丹岔过去。
陈丹是在周决高考前三天进看守所接受调查的。
男生周围的人都在骗他,说什么陈行长出差调研之类的,一直等到高考结束才被告知一切。
周决从看守所里走了出来。
外面的明亮与看守所内的昏暗反差太大,让他一下子有些眩晕。
男生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他妈妈的样子。
布满血丝的双眼发黄,头发蓬乱。
就像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散兵,换下硕大的钢铁盔甲,只剩一幅残破瘦小的身躯。
不复勇猛,丢失意气。
“只要你能过上好日子,妈妈什么都愿意。”
陈丹哽咽着说出口的这句话,成了直接插在周决心上的致命一刀。
--您什么都愿意承受,可我不愿意。
--我该谢谢您吧,对所有人自私,唯独对我无私。
--不求回报的母爱难道就是把母亲自己给赔进去吗?
--呵,这种牺牲可真有意思。
--对不起,妈,我竟然连感恩戴德都样子都装不出。
结束了所有的调查,法院正式宣判之后才登了报纸。
那时的周决早就去了乡下老家,陪在了外公外婆身边。
对他来说是妈妈入狱,对外公外婆来说是唯一的女儿入狱。
这件事于至亲而言是无差别的伤害。
毕业之后的生活全乱了,烂事扎堆,还全是他不擅长的领域。
和时嘉分手也好,去国外念书也好,这些重大选择背后的原因都远远不只一个。
不过最主要的是:周决不愿意这个世界上再有人为他而做出“牺牲”。
这样的情感压力,让他快要窒息。
时嘉看了新闻,就连不久之后出得那个忏悔录的陈丹特辑她也看了。
虽然周决很少和她提家里的情况,但是女孩大概也了解一些。
结合男生之前的言辞与行径,时嘉隐约领悟到了分手的原因。
于是,她思前想后,在出去上大学之前,给男生连着发了好几条短信。
因为全是肺腑之言,言辞不加修饰,跟写记流水账似的。
【周决,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我的消息。反正我就是发了,如果你还有兴趣知道我的近况就往下看。我没报京城的大学,去了西城念G大。这学校是我自己挑的,历史专业也是我自己选的。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老实讲,到今天我还是很喜欢你,699颗幸运星的青春,我没办法那么快释怀。】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忘不掉你,也不是这辈子一定非你不可。我只是想说,想和你在一个城市上学,这件事根本不是在为你牺牲。反而是因为我舍不得你、想占你便宜。】
【虽然我的男朋友不会是你了,但如果将来你能一直这么厉害,说不定我还可以继续做你的粉丝。】
时嘉全篇都没有提到关于周决妈妈的任何事情,她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谈论,所以内容只是涉及自身。
女孩不知道这一堆短信是不是在给这段感情画蛇添足,会不会再次给男生造成困扰。
她只是想为自己收个尾,让过去的种种和那些幸运星一起束之高阁。
就到这里吧——
如果周决不需要她的话,也只能到这里。
不得不承认新环境的改造能力还是很强的。
大学里什么都陌生,什么都新奇,似乎没有时间来想念从前。
日子就这么过了。
……
“十指交扣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
时嘉羞得满脸通红得起床,她昨天晚上做了个关于周决的梦,画面稍稍有些少儿不宜。
女孩从房里出来,看到那张餐桌,就立马蒙上了眼睛。
因为梦里就是以这张餐桌为“战场”的。
“马上要交简历了,脑子能不能装点正事?老想这些黄色废料干嘛!!”
时嘉低声骂了自己一句。
“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周决穿着一件清爽的浅色卫衣,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一截手臂。
他从阳台那边走来,和女孩的状态完全相反,没有半点忸怩怪异,看时嘉的眼神也格外平静。
“没……什么。”
说完,时嘉轻咳了两声,似乎在给自己壮胆。
为什么明明举止出格的是他,到头来没法冷静的却是自己?
“你脸怎么这么红,过敏了?我看看。”
周决皱了皱眉头,心头一紧。
现在是秋天,深城空气又干,紫外线也强。
他记得时嘉上高中的时间就因为秋季过敏性皮炎请过假。
女孩回来上课时就一直戴着口罩,还和他开玩笑说:“美少女养成牛奶肌的秘诀就是一年得过一次敏。”
看着男生又要朝她靠近,时嘉吓得赶紧说:“我没过敏,就是做梦了。”
此话一出,女孩简直想掐死自己。
周决愣了一秒,联系了女孩刚才的种种表现,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嘴角向上扬,眉眼带着顽劣。
“梦够野啊,该不会和我有关吧?”
“你少自恋了。”时嘉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
周决微微低下头,盯着女孩闪烁的眼睛,亦步亦趋。
“真的吗?那怎么我越靠近,你的脸就越红?”
“好吧,是和你有关。”时嘉败下阵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都怪你!你在梦里撞破了我和一个帅哥的好事。”
这是的确是事实,女孩没有撒谎。
昨晚,时嘉在心里告诫自己:
十六、七岁喜欢一个男生,愿意把前途和他栓在一起叫天真烂漫。
但是现在二十二岁了,周决勾勾手指,她要是还没招地跟着跑,
那就是病,得治。
左思右想之下,她开始了控制心动的第一步——在梦里找了个新欢。
周决听了这话,收敛了玩味,用极其严肃认真地口吻问道:
“你现在很渴望男人吗?”
说完,男生歪了下脑袋,满含笑意,直白贪婪的眼神落到了女孩的唇瓣上。
话锋一转,变得沙哑性感:
“你要是真渴望,我不介意牺牲自己,在你这儿‘故地重游’。”
时嘉简直要疯了,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个狗男人大清早的就这么重口味,这一天还要不要好好过了。
“麻烦你,赶紧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