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赵宇约着时嘉吃饭。
时嘉自己也想不到,来公司这么久了,她连一个能吃饭的朋友都没有。
在都市人普遍都有的寂寞时刻里,她现在除了赵宇,居然没有其他选择了。
时嘉前段时间因为熬夜赶稿,皮肤的质量肉眼可见的下降。整个人憔悴得像是被拖鞋硬底连续揍了好几顿。
怎么说也是正在谈恋爱,有个帅哥男朋友的人,这种形象实在是有点饱经风霜了。
所有,她忍痛放血,为自己添了瓶四位数的晚安面膜,现在穷得叮当响。
这时候,跟着赵宇这家伙吃饭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他总能找到那种便宜、份量大、性价比及其惊艳的苍蝇馆。
时嘉中午点一份,吃不完拿饭盒打包,晚饭就不用花钱了。
赵宇见时嘉吃都没吃,就在那为了晚饭分饭分菜,不禁感叹:“没必要吧你。”
时嘉叹了一口贫穷之气,回答道:“冲动消费了,工资又还没到账,只能艰苦朴素了。”
赵宇:“缺钱啦??”
时嘉翘嘴,点了点头,把仅有的三个虎皮鸡爪全都装到了晚餐饭盒里。
赵宇:“害,缺钱你早说啊。”
时嘉虽然对于赵宇这个和她同样的工薪难民没什么期待,但听他这大佬语气,总得捧捧场。
“哟,宇哥这是要救济我?”
赵宇干笑了两声:“救济谈不上,最多作为过来人给你点忠告。”
时嘉翻了个白眼,把饭盒扣好,小声嘀咕:“还过来人,搞得像你现在已经脱贫致富奔小康了一样。”
赵宇自然是没听到,就算听到了,他也有足够厚的脸皮装作没听到。
“人在外边工作,想紧缩消费。省点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省饭钱。咱们虽然干得不是卖力气的活,但精神压力不小,饭再不好好吃,那人真要生病的。到了医院,那花钱就更变魔术一样,唰得一下,就没了。所以啊,啥都没命重要,饭一定要好好吃。”
时嘉有点感动,主要还是赵宇说得特真诚,像她爸妈。
“得了吧,唠叨。”时嘉垂头,扒了一口白饭。
苍蝇馆的抽油烟机效果不行,后厨冒着气,在这种深秋临冬的时节十分显眼。
赵宇嫌热,便把外套脱了下来,露出了一件墨绿色的短袖T恤。
“来吧,吃个排骨。”他到底是个讲究人,给时嘉夹菜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筷子的反头。
赵宇手臂一伸过来,时嘉便瞧见了上臂的草莓印,还连着好几个,一直往上走,直到淹没在袖子的深处。时嘉愣住了,她这次反应过来,赵宇的衣服还是昨天的。
“宇哥,昨晚几点睡得?”时嘉问得委婉。
赵宇起翘了:“干嘛,想知道啥就直接说,拐弯抹角的干嘛。”
时嘉:“好嘞,这些印都是谁给你弄得?对方嘴狠啊,搞得跟连环画似的。”
赵宇的得意一闪而过:“可能是爱我太深吧。”
这话一出,他自己不禁打了个寒战,已经不自信到出现生理反映。
时嘉泼冷水:“还有可能是对方的癖好……”
赵宇不爽了:“她没有这种癖好。”
时嘉:“喔~,她,她谁啊?”
赵宇:“你猜。”
时嘉:“总不可能是学姐吧。”
赵宇故作惊讶:“哇,你怎么这么快就猜到了。”
时嘉震惊的同时,被赵宇的表演尬到了,她现在严重怀疑赵宇就是故意露给她看的。
时嘉过了下脑,按赵宇的性格,他要是想显摆早就主动说了。
搞得这么隐晦,肯定是有别的情况。
“我有幸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怎么你就这样了。”
赵宇:“也没什么,我上楼给她骂了一通,然后就……你知道的。”
说这段的时候,他脸还红了,害羞得像个小媳妇。
时嘉禁不住发笑,有种老母亲的欣慰,自己的傻儿子终于抱得美人归了。
“所有,现在是在一起了?”时嘉问道。
赵宇一听,嘴角就僵住了,面部表情收敛得很快。他的心情,就像是坐牢遇上皇帝大赦天下,结果刚出狱就被楼上掉下的花瓶砸死那般,夸张得起伏着。
“我倒是想,可舒舒不同意。”他也不顾自己男人的面子,把实话告诉了时嘉。
时嘉一惊,不愧是晏舒学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会儿,她想起了那天在清吧,晏舒告诉她的那些故事,包括隐秘的身体状况,又有了别样的心态。
“原因呢?学姐有说原因吗?”
赵宇:“她就说她不爱我,不喜欢我,觉得我差劲,没钱,没本事。”
时嘉嘴欠得接了一句:“这倒是。”
赵宇懒得计较,他问得有点急:“别管这些。如果光是钱这件事,我可以努力的。你也认识我和舒舒这么多年了。你来分析一下,她真的不爱我吗?反正,我是不信的。”
赵宇的眼睛,自信与怀疑相互争斗着,展示出的全是迷茫。几乎是“分不清从哪个地铁口出去”这种迷茫的三十八次方。
时嘉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宇哥,老实说,我觉得学姐六十五岁的时候,也许会同意和你在一起。”
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玩笑之意。以晏舒的心气和她对未来的期待,说六十岁,时嘉都是仁慈的。
时嘉没把发展性放进去考虑,假设了六十年之后,世界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么,六十五岁,已经退休的晏舒,作为这个世界的迟暮级见证者,也许会愿意跟一个没野心、没前景的老头儿躺在摇椅上从容变老。
赵宇用塑料杯接了半杯热水,那透明的外壁便软得不像话,仿佛马上就要融化在他手里一般。
他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抬眼严肃得看着时嘉:“我不是问你她什么时候会和我在一起,我是问,你觉得她爱我吗?你以你们女生的视角来看。”
赵宇对这个答案的期待几乎到了屏气凝神的地步。
他和晏殊上了,快感和心里满足达到了巅峰,这层最后的遮羞布也撞得稀碎。
这事儿的反面是矛盾终于赤裸地暴露,而他,不得不正视一切。
如果晏舒不爱,那他就得放手了,连继续欺骗自己都做不到了。
时嘉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她问得极其小心:“你这问题问过学姐吗?”
赵宇:“她说她不爱我,可我不信。”
时嘉那该死的责任心,让她忐忑不安,偏偏赵宇这厮就要听她嘴里的答案。
“我觉得,不能说不爱,但她爱世界,胜过爱你。这句话换种思路来理解,也可以说成,她不敢爱你,所有逼自己去爱除了你以外的世界。”
赵宇:“你这话够绕的。”
时嘉:“和你俩的这么多年扯不清的感情比,不算什么。”
时嘉不打算告诉赵宇晏殊身体的事,但她自认为已经提示得很明确了。剩下的就得靠赵宇自己去悟了。
话说回来,“悟”是也需要机缘的,他要是没这运气,便是老天爷要唱衰这段感情,旁人无能为力。
时嘉想到这,舒了一口气。
吃了午饭之后,时嘉便和赵宇一起去了公司。
下午的时光总是比上午过得快,上山难下山易。
时嘉现在渐渐找到了写稿的感觉,黄金年龄最大的优点便是创造力旺盛。
给王纪克的那个杂志稿,他老人家前三篇还会过目,现在都直接让时嘉以他助理的名义,发给卧蓝的编辑。到目前为止,没有一次退稿现象。
与此同时,时嘉在文观的这个音频项目,“魏晋之路”的十讲已经全部完稿了。
马上就要迎来录音阶段了,只要录音导演和方澄不出什么幺蛾子的话,她的工作量也会相应减轻很多。
算一算,周决出差已经接近两礼拜了。
时嘉很少主动给周决打电话,发微信也因为不能及时得到回复而减少了频率。
他们像是走散了的鲸鱼,在不同的海域潜泳,运气好能生吞肥腻的虎鲨,运气不好便碰上人类的钢叉。总之,好坏都自己扛。
不过,时嘉倒是没想过分手。
她总周决就是拿绿野藤上那串葡萄,紫黑泛光,吃不到想着甜,吃到了真的甜。
像是一场货真价实的黄粱美梦。
她爱得深,深到时刻觉得自己赚大了。
时嘉不知道自己这种状态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但她很享受也很喜欢。即便,这让她看上去没头没脑。
时嘉洗完澡,贴着面膜,坐在床上看昨晚剩得半本盛唐。
她刚撕下面膜便接到了周决的视频电话。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周决穿着一件厚厚的棉衣,带着一定黑色的绒线帽,额发快要压到眼睛了。这帽子极其挑人,不是帅哥压根遭不住。他一脸傲娇得看着时嘉,像个责怪家长不来参加亲子运动会的三年级小孩。
时嘉见他这样,便开始说好听话:“我未婚夫。”
周决听了,果然开心了不少。
以前那些班里的女生特别喜欢偷拍周决,然后拿边翻照片边讨论。她们一致觉得,周决不笑的样子更高冷更帅。
只有时嘉至始至终都喜欢周决笑,比如现在她看见周决那半边脸的酒窝,什么烦心事都忘了,全情投入于和他来之不易的聊天时光。
时嘉:“今天还顺利吗?”
周决没着急回答问题,他看了时嘉一会儿,收敛了一点笑意,自顾自说道:
“你再叫一遍。”
时嘉听了他这个要求,突然有点难为情。毕竟,刚刚是她第一次那样称呼周决。开个稍纵即逝的玩笑还行,让她一本正经地对待,难免不知所措了。
“我能不叫了吗?”
周决爽快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你直接叫进阶版吧。”
他不依不饶地盯着时嘉,看着这姑娘的脸越来越红,活像过个水灵的新娘。
无法触碰的距离让他想打穿阻隔着的千山万水。
周决的眼神很温柔,在这梵山沟沟的冰天雪地里,透着难以隐藏的灼热。
他想听时嘉主动拉进她们的关系。
他承认,再次离别,让他对时嘉的占有欲增强了。
时嘉挣扎了一番:“我还是叫刚刚那个行不行?”
周决的胃口被喂大了,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时嘉心里越发后悔,早知道是这样,她刚刚老老实实顺了他意就好,现在……
“老公。”时嘉的语速非常快,吐字也含糊,像是怕被谁听去了一样。
对于这个称呼,周决一阵大笑。
他企图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瞬间的酥麻感。
他很少会这样,后背像是被人通了电流,滋滋得一路痒到心里。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时嘉发现他右臂纹身的时候。
隔着屏幕,时嘉看不见周决因为紧张下意识握紧的手,只听见了他的大笑。于是,她自动将这段声波归结为嘲笑。
她不甘示弱地回嘴:“哼,笑什么笑,是你让我叫的,又不是我自愿叫的。”
周决才不在意这话,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余下这些掩饰的话,他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时嘉越想越觉得亏,怎么又是自己被牵着鼻子走,周决啥都没牺牲。
“不行,你也得喊我,但我不要你喊这些词,换别的。”
时嘉每回认真起来,嘴就喜欢撅着。认真写作业噘嘴,认真看电影噘嘴,就连认真睡觉的时候都喜欢噘嘴。
高中那会儿有晚自习,周决偶尔会偷瞄她写作业,不用看试卷内容,光从她嘴努动的幅度可以判断她所做题目的难度。
时嘉到现在都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周决看她嘴噘嘴,知道她较上劲了,便好意满足她。
“老婆。”相比时嘉,周决这话一点不含糊,像是叫过很多便一样顺口熟悉毫不尴尬。
时嘉听了,捂住脸,赶紧说:
“停,不是叫这个。换别的,叫那个我怎么要求你,你都不肯说的那个。”
周决眉头皱起,他知道时嘉说的是什么,果断拒绝:“不。”
时嘉:“你叫不叫?不叫的话,我,我下次就不接你电话了。”
周决:“你敢。”
时嘉:“你看我敢不敢。”
时嘉有这个自信,毕竟分开这么多天以来,仅有的几个电话都是周决打来的。
除了工作比较忙之外,更主要的一点是时嘉害怕自己主动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就会上瘾,每分每秒都想打,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与其这样,不如不开这个戒。
就在时嘉为自己树立信心的时候,周决开口了。
“宝贝。”整个过程,他都在忍着恶心。
这是周决最难忍受的称呼,倒不是觉得肉麻。
只是,在他看来,宝贝一词,要么是只婴儿baby,要么是指宝贝物件。这两个意思无论哪个,用在女朋友身上都非常奇怪。前者,不把对方当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后者。更是直接将女朋友物化。
周决不想让时嘉觉得他较真,所有从没把这个理解跟时嘉说过。
每次听到这个要求,他都是直接粗暴地拒绝,然后开始动手动脚。
果真还是吃了异地的亏,周决想到这无奈地摇了摇头。
时嘉听了也没多高兴,只是短暂地笑了两声。
她很少让周决做妥协,一般都是她听话。哪怕是偶尔被燃起胜负欲,她开始较上劲,收获了周决的退让,她也不会打心底里高兴,甚至还会生出自责。
时嘉:“嗯,满意了。有生之年,也算听过一次了。”
她顿了顿,接着又问道:“进展的顺利吗?有没有可能提前回来?”
周决:“还可以,基本达到我的预期。还得等几个极端天气,暴风、大雾这类的。收集了这些测试结果,差不多就可以回来了。”
时嘉面色暗了下来:“极端天气你还有出门到那些山里去吗?”
周决没说话,他不想对时嘉撒谎,宁愿沉默。
时嘉知道他的脾气,劝他窝在屋里让其他人去是不现实的。
时嘉叹了口气,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
“周决,我警告你,你最好保护好自己。要是在上山摔断腿,摔断手什么的,我不会陪你的。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懒,到时候我肯定不管你。”
周决淡淡地笑了笑,“仙女,你这么绝情的吗?刚刚不是还叫我老公。当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时嘉梗着脖子,眼神满是深深的担忧,她嘴硬道:“那是当然。所以你最好保护好自己,护具什么的都配齐全了,跟着山里的指导员走,不要什么都逞能。听到了没有?”
周决眼眶有点酸,他眼窝子不浅,一点不爱哭。
此时,他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打破,被融化。
周决抿了抿嘴,回答道:“嗯,听到了。就算到时候我真断手断脚了,肯定不会绑着你的。”
时嘉:“呸呸呸,你快跟着我呸。”
周决摇了摇头:“你说行,我说就不行?”
时嘉拧眉:“那不一样,你是当事人。”
周决没呸,他压根就不信这些,呸这玩意干嘛。
“对了,后天我要跟他们搬去梵山的一个小山峰住,到时候带你看点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