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友不敢相信地看着丹冬,“你居然让我放下?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放下?”
“可是娘已经回不来了,她若是知道,她会安心吗?”
“你娘身归混沌,灵智消散,再也不可能知道了。”陆友表情痛苦,“你知道最令我痛心的是什么吗?就是你娘没能看你最后一眼,没能听见你的第一声哭,没能看见你长大,更没有亲耳听见你叫她一声娘。”
三年前,丹冬被高僧带着“来到”这片树林,亲眼看见父母相继殒命。丹冬想起自己时候,同龄的孩子们手拉手围成一圈,将她围在中央,大家用稚嫩的声音着那些最刺痛丹冬的话丹冬,扫把星,生了下来没爹娘,爹不疼娘不爱,走到哪里都祸害……难道丹冬不恨吗?可是她该恨谁?恨杀死了娘亲的和尚?恨抛下自己随娘亲而去的爹爹?或者恨自己?要是自己早一点哭出来,也许高僧早就会收手,娘也就不用死,爹更不会死,自己也不会被全村人嫌弃。
“爹,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您要怪就怪我好了。”丹冬的眼泪再次决堤而出,“是女儿不孝,女儿不好,都是我不好。”
陆友多想抱抱丹冬,告诉她自己从来没有顾怪过丹冬。
“爹,心!”丹冬抬头之际,忽觉北方罡风凛冽,丹冬飞身跳起,想要保住陆友躲避,却一下子穿透了陆友的身体,整个人栽倒在地。丹冬回头再看时,陆友不明所以看丹冬,旁边东方神起猫着腰,碧水剑砍在霖方。
原来东方神起回来寻找丹冬,篝火早已熄灭,石头上空无一人。东方神起沮丧地踢了一下柴堆,“怎么一点默契都没有?居然没等我回来!”
东方神起开启探地术,见丹冬于一鬼相对而立,丹冬似在哭泣,手中也没拿着黑龙骨剑。
东方神起以为此鬼要对丹冬不利,急急飞身而起,从下而下要劈开鬼魂。当丹冬喊出那声爹时,东方神起心中大惊,避水短剑在空中改变了方向,可是因为力度太大,剑入地三分。东方神起双手握着剑,猫着腰回头换上一副笑脸,“伯父好。”
丹冬赶紧爬起来,站在陆友身边,着急地询问:“爹,您没事吧?”
东方神起奇怪地指着陆友,“爹?他真是你爹啊?你确定?”
陆友笑着看东方神起,“你是丹冬的朋友?”
“我是她师兄。”
“看你不像妖啊。”
“我是魔界的二公子。”
陆友双手一抱拳,“哦,竟是魔界的二公子,失敬失敬。”
东方神起咧着嘴,也抱拳道:“好,好。”
丹冬白了东方神起一眼,“爹,您别理他,他就是个二。”
东方神起提着避水短剑轻轻碰沥冬的胳膊一下,“怎么话呢,当着你爹的面,怎么也得给我留点面子
啊。”东方神起又笑容谄媚地对陆友道:“伯父别介意,我这师妹肯定是觉得她师兄我太拿得出手了,怕您对她太放心了,所以才这么,无非就是女孩想跟自己爹撒个娇,没什么丢饶。”
陆友开怀大笑,丹冬则皱着眉毛。
东方神起很有眼力见地提着避水短剑走去了一边,“你们父女肯定还有话,我去那边等,你们聊,你们聊。”
陆友见东方神起如此懂事,倒是放下心来,“这孩子不错,以后你在外边,爹也能安心了。”
丹冬望了一眼东方神起的背影,“师兄有时候孩脾气,但是人还是很好的,也很照顾我。”
陆友心想:孩子真是长大了。便又突然觉得很心酸,这些年自己从来没有陪伴丹冬,没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她,没在她难过的时候开导她,更没在她喜悦的时候与她一起分享。陆友伸出手想摸摸丹冬的额头,可是却怎么也碰触不到丹冬,无法感受到她的温度,她的喜怒哀乐了。
丹冬抬眼看陆友,鼻子又一酸,“爹,那和尚杀了娘,可是却在狐狸洞里救了我。我不知道该不该恨他,可我就算再恨他,他也已经还清了他的罪,起码在我这里他还清了。”
陆友眼神古怪,以前婆婆何尝没有劝过他放下呢,可是他眼看丹冬被人欺负却不能为女儿出头,便多恨那和尚一点,日积月累,心中的恨意便越来越大。
“爹,我在秘境看见姨了。不知道您认不认得,是娘的好朋友。”
“我倒是知道一个,与你娘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她们还开玩笑,她们也许是一个窝里爬出来的。”
丹冬笑着点头,“就是她。爹,秘境遭受攻击之时,姨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她觉得当年若不是她贪生怕死,一有风吹草动便逃之夭夭,也许娘还有一线生机。姨她不能再逃避了,便义无反关与神界死战到底,最终魂归地了。”丹冬再次红了眼,“爹,若是娘,娘会怪姨吗?”
陆友摇摇头,“当然不会。丹冬啊,当年你娘即将临盆,不方便逃跑,她便叫你姨赶紧与周边那些要好的姐妹们一起逃走,不用管她。她又担心和尚不分青红皂白,对我不利,便一人挺着大肚子躲进了森林。没想到这一躲,竟正撞进了那和尚的陷阱。也许这就是意吧,我们人妖殊途,逆在一起,又有了你,才遭了谴。”
“我也不怪姨,大难来时避难,是人之常情,况且姨留下也改变不了结果。”丹冬突然心铉一颤,她也出来这句话:改变不了结果。
“爹,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改变的,即使拼尽全力,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早就算到自己大限将至,却没
有告知众妖去避难。因为即使众妖逃亡了别处,神界仍旧会挖地三尺,与妖族一战。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结果就不是师父可以掌控的了。我也终于知道两位师叔为什么忍痛看着曾经的挚友做了那最坏的选择,因为结果真的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上似乎自由安排。”
丹冬喃喃自语,这些与此时的情景毫无关系的事情,却是丹冬突然想明白的。
丹冬收回思绪,“爹,我前几看见了筹划攻击秘境的人,我很想杀了他,可是我不能,因为他关系着六界的安宁,关系着刚刚劫后余生的众妖能不能再多享受一些宁静的时间,能不能在神界也没有恢复过来之前找到一条最好的出路。所以我不能杀他,甚至我很庆幸他还没死,这才没有让神界失去理智地将妖族一网打尽。爹,您这是不是挺奇怪的?我想恨他,却恨不起来,因为师父是自己选择赴死的,还因为我想我要是神族,也会想着屠尽妖族立威吧?”
丹冬苦笑一声,“我以前是凡饶时候,我也很怕妖精的,我知道我娘是蛇妖的时候,我真的无法接受。要不是那和尚将法力都传给了我,让我顺利进入了秘境,我怎么能知道妖精中也有那么多鲜活的人,我怎么能见到姨,怎么能看见您?”
“爹,我现在真的很纠结,我不知道这么想对不对,更不知道该怎么想。
生而克死父母的我,从被人围着圈地责骂。我当时觉得他们太壮了,好像一堵墙,阳光就那么在孩子们的阴影中摇曳着。我觉得在这地之间,只有我一人在受苦,无依无靠地只能任人欺负。
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一想到这些年,其实爹一直都在我身边,都在一旁看着我,我就莫名好了很多。虽然当时我们父母阴阳相隔,我看不见您,但是我就觉得我不在是那无根的浮萍,我是有家饶,他一直都在啊。就像那座院子,虽然它寒酸,甚至现在只是一度废墟了,但是它还在那,我就觉得我自己还有一个家。
爹,放下吧。即使您去轮回,也总比困在这里渐渐失去灵智,成为恶灵的好呀。起码对我而言,我的父亲会在某个角落过得很好。重新为人,找到一个爱人,再次拥有家庭,成为一个称职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丹冬眼泪划过脸颊,脸上却是笑着,“若是能够五世同堂,儿女绕膝,伦之乐,我想娘若是泉下有知,也该欣慰。”
陆友伸手擦去丹冬脸上的泪水,父女两惊奇地发现,陆友似乎拥有了肉身,他们能触碰到彼此。
陆友猛然扭头查看,原来是东方明星在旁施了法术,让陆友暂时恢复了人形。东方明星轻轻点头,陆友虽然不认得东方明星,却见东方神起抿着嘴欣慰地笑了。
父女俩热泪直流,二十几年了,丹冬第一次投入父亲的怀抱。丹冬这些年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陆友则觉得他在这里不再单单是为了那个恶毒的誓言,心里的石头似乎真的放下了。
东方吐出鱼肚白,父女两坐在树枝上看日出。
“我们真是奇怪的父女。一个妖女会佛法,一个鬼魂看太阳。”
陆友摸着丹冬的头,“你这名字不是白取的。”
太阳跳出霖平面,丹冬为陆友念了往生咒,当陆友真正离开人间之时,所有的恩怨都被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