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的,黄鳝都不爱动弹。赵正举着最粗的那条,一会儿盘个圈,一会儿盘个饼。
说实话,这玩意他从前也没见过活的,钱瑞文不爱吃没鳞的水产,所以一家人二十几年也没买过黄鳝泥鳅之类的。本来乍一看上去,满袋子一条一条黄鳝纠缠在一起蠕动,觉得恶心地不行,但架不住这玩意能卖钱,赵正便对他们相对友好起来了。
“二十七斤八两……”秦墨坐在食堂的饭桌上开条子,“五毛一斤是吗?”
赵正站在她身后,看她写出来的娟秀字体,使劲点头,“宜城卖六毛呢……”
“别唬我!”秦墨回头道:“我今天问过了,宜城有卖,也不过五毛三。我是看你不容易,面红齿白的像是没吃过苦的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这些个黄鳝来,所以才给个五毛的价。你得知道,去年黄鳝多的时候,才两毛钱一斤。你要是觉得不行,你扛别的地方卖去。”
“哪能呢!”赵正心里早乐了,这一转手,就赚了四块钱……这利润百分之四十五。
巨暴利!
“秦姐,我问个事……”赵正想了想,道:“你们水泥厂机关的职工喜欢吃黄鳝吗?”
秦墨笔没停,说到:“有些喜欢吃,有些不吃。不过众口难调。”
“是不是领导特别喜欢吃?”
“你问这个干嘛?”
“我乱猜的。”赵正嘿嘿嘿地笑,“要是猜错了,你也别见怪。我发现你好像特别忌讳说到领导这两个字。”
秦墨像是被触到了逆鳞,转头断然道:“在班车上我就不想理你这茬,没想到现在还提。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个做饭的。领导给我开工资,我照顾领导的口味有错吗?”
赵正摇头,还真没错。
秦墨的脸红了一阵,末了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我跟你置什么气!条子拿去,财务在三楼。”
“诶!好!”赵正拿着了条子,哪里还管得了别人的什么闲事,刚抬脚想走,秦墨忽然喊道:“你等一下!”
赵正停下了脚步,秦墨道:“黄鳝如果还有的话,隔三差五的可以送一些过来。”
“没问题呢!”赵正五毛三一斤,一天十几块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哪里知道,这黄鳝要冬眠,钻得浅的好找,一铲子就能挖到位,但大多数黄鳝冬眠的时候钻得很深,除非想不开在大冬天里跑到田里去犁一遍地,否则想隔三差五地弄个几十斤,一两个人是办不到的。
不过这都另说了,赵正估计短时间内是见不到钱家那一大家子了。这世界上,也没有哪个老师隔三差五地就去别人家家访的规矩。
所以在赵正看来,这就是一锤子买卖,套个现,好跑路。
结果赵正走了半个多钟头,回到马路上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已经快五点半了。
冬天天黑得早,五点半的时候就快射手不见五指了。而且雪也越下越大,隐隐地有了一种铺天盖地的架势。赵正裹着破棉袄站在马路边冻得直打哆嗦,生生地被冻了快半个小时。那破棉袄感觉四处漏风,胸口打鼓似的心跳急促地不行。可别说班车,连毛驴子都没看见一只。这年头也没什么顺风车可坐,马路造得刚好够两车交会,就是因为机动车辆少。人们最依赖的交通工具便是自己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两条腿,条件好一点的,攒一张自行车票,再存个一年半载的钱,去供销社买辆自行车,那就是大富大贵了。
更何况谁没事大雪天地在马路上骑车玩!
赵正眉毛上都落上了雪花,两只手揣在怀里完全没辙。眼看着今晚要是再等下去,明天一早就该上宜城报纸头条了,于是只好一步三回头地折回水泥厂。
那边盖了一栋新楼,看上去刚完工的样子。赵正想去找找看,有没有地方能凑合过一晚上的。哪知才下马路没多久,迎面忽然听见不远处黑咕隆咚的地方“哗啦”一下,倒了个什么。黑暗中还有人“哎哟”叫了一声,赵正连忙赶上前去帮忙,只见土路边的一条干水沟里,歪倒着一架二八载重自行车,那车轮子还在“滴溜溜”地转。
赵正摸了过去,摸到了一条人腿。再往上一摸,摸到了一只细嫩的手。
“谁!”那只手的主人低叱一声,赵正刚想开口,就忽然听见左耳灌风,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向脸上扇来。赵正一个躲闪不及,“啪”一声清脆响起,直觉得眼前一黑,似乎有一道闪电自左脸划向了右脸。
赵正被这一耳光扇得一头就栽进了沟里。等爬起来的时候,抬眼发现沟边上一个穿着花棉袄的少女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借着微弱的光线,赵正看见那少女的手上似乎还拿着一柄五磅锤。
“我家就住前面,你别乱来!”那少女举着锤子,大声警告道。
赵正心说简直大水冲了龙王庙,就想做个好事而已,招谁惹谁了这是!不过一定神,赵正这乍一听,面前这少女的声音还挺熟,仔细一回忆,这不他娘吗?
看那身高,矮了矮了点,一米四多的样子,不过他妈十四岁的时候也应该就这个身高才对。
赵正一想到这,连忙爬了上去,趁着对方还没有把铁锤抡下来的空当,开口问道:“是钱瑞文吗?”
那少女显然是怔住了,她退后了几步,警惕道:“你怎么知道?”
赵正心说我能不知道吗?我妈脸长啥样,身材长啥样我不知道?我妈说话那语气,那语速,那语调我能不知道?还有,我妈下手扇我的时候那果断那气质,我能不知道?
我太特么知道了啊!
你是我妈啊!
娘啊!
“你别过来啊!”那少女见赵正抬着双手,脚步碎碎地移动着,连忙又举起了铁锤,“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赵正赶紧停了下来,“瑞文啊,你别冲动,我啊,我是你数学老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