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三,门口的鞭炮残渣还没有清扫。一大早赵正就把工具装了车,拖着板车去了山里。赵仁云则招呼人把剩下的农家肥都装了车,小四轮突突突地喷着尾气,从前屋村杀奔而出。一行人扒车的扒车,骑车的骑车,浩浩荡荡就往山里而去。
到了山脚下,农用车也进不去,便停下卸料。等卸完了车,赵之用再一声招呼,众人扁担上肩,用土箕一担一担地挑着肥,步行前往。到了地头一看,赵正和赵之用兄弟两个在一处地势平坦的地方已经挖了个四米见方,一米见深的土坑。赵仁云觉得差不多,于是留了两个老伙计下来,几人竖起筛网,又将挖出来的泥土晒细。
陈树人特意交代过,千把斤的农家肥需要密封沤发。至于密封的方法便是按照3肥比1土的方式,铺三百斤肥,铺一百斤土,再铺三百斤肥,再铺一百斤土,依次往复。经过两个月的发酵后,就能得到一千三百斤左右的泥肥。
赵仁云从来没这么沤过肥,平常种田,也就是从粪池里捞两桶,田间地头到处撒就完了。而且现在国家提倡使用化肥,化肥产业相对以往较为发达,产量也很高,家家户户用化肥用顺了手,除了种菜浇两勺尿之外,基本不怎么用农家肥。
赵正对这一块其实也是两眼一抹黑,但陈树人说的话他记得门清。他信这些农业专家,所以对陈树人要求的,基本都执行地不打折扣。
只是农村人种田又不是做试验,不可能精准到用磅秤去度量,完全凭感觉干活。三百斤肥、一百斤细土的把握上,全靠赵仁云一手掌握。十几个人忙了整整一天,来回了十几趟,最后终于把所有的农家肥都倒进了土坑里。
最后一锹细土盖在了肥料上,赵正将他们拍实,便宣告大功告成。
一群人坐在草地上,抽着烟,聊着天。
赵正从赵之用手里拿过一个麻布袋,从里面拿出了十几条“壮丽牌”香烟,每人一条发到个人的手上。
“各位叔伯,今天辛苦了!”
虽然这烟一条才两块钱不到,但普通种田的农民手里有几个散钱?对于抽惯了烟丝和竹筒烟的村民们来说,这烟都算是非常珍贵的,平日里都不舍得买的稀罕货。大家心里都很高兴,脸上也充满了笑容,赵仁云觉得倍有面子,坐在那红光满面,开口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哥的崽,年前刚从湘省回来。以后就在我们前屋扎根了。你们哪家有合适的外甥女,尽管找媒人来。”
“外甥女没得,女儿行不行?”人群里有人高声喊,众人哄一声笑出来,赵仁云开口大骂:“赵大生你脑袋里有屎,姓赵的和姓赵的结亲,你也不怕祖宗晚上来敲你家房门!”
“多大事啊,都什么年代了!国家都说了,隔三代就不算近亲!”那叫赵大生地怼了回来,“老家伙你也是封建残余,什么同姓的不能结亲。元生家里不就讨了个姓赵的么?上赵家和下赵家都姓赵,都是一个祖宗,他们行,为什么我们就不行了?”
“滚滚滚滚!”赵仁云说不过,一挥手就让人闭嘴。
赵正和赵之用两人端着竹筒,一边喝水一边看众人其乐融融地开玩笑。赵之用用胳膊肘捅了捅赵正,悄声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了,你年纪也不小。我们村二十五岁还没结婚的可没几个!”
赵正心说巧了,在我们那,二十五岁还没结婚的数不胜数。嘴里却说到:“不急,俗话说三十而立,人不立何以为家?”
赵之用笑道:“还三十而立?你要是三十岁没结婚,然后有个三长两短的话,祠堂都不收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堂兄!”
“那行啊!”赵正左右是躲不过这氏族礼数,也不争辩,开玩笑道:“行啊,回头我就和叔说,让他帮我找一个!不过我可得找个漂亮的,能干的。至少得你看得过去才行吧!”
“什么叫我看得过去,又不是我结婚!”赵之用哈哈大笑,“我又不是你爹!”
赵正脸上瞬间堆起了一朵花,他倒是很想说:伙计,自信点,你就是!
虽然赵仁云之前也把给赵正找老婆这事挂在嘴上说了两次,可赵正仍旧把这茬事当成了疲劳过后的取乐闲聊,并没放在心里。
他现在根本没心思找老婆,他总觉得这时候找个老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怪的味道。至于哪里怪,赵正说不上来。
大年初七,陈树人发来了一封电报,询问赵正的进展。赵正跑到邮电所,把自己准备的事宜一五一十地给回了一封,因为说的有点详细,付钱的时候连邮电所的小姑娘都直接傻了眼。
十二块六毛三分。
让赵正肉疼了好一阵。
这几天下了几场小雨,天寒地冻的。山里的窝棚没办法搭,赵正就窝在赵家练字,要么就陪赵之盛去放牛,二十几岁混在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屁孩中间,到河边去烤红薯讲鬼故事,也是幼稚地不行。但赵正觉得这才是过日子,平平淡淡的,让人感觉到心安。
可这安逸的小憩太过短暂。
一过初七,事先说好的林权证和采伐证就要抓紧时间去办。否则守着一山的树木变不了钱,那不就等于坐吃山空?初八那天,碰巧赵家有位老人去世,赵仁云要操办一些事务,一时半会也走不开。
赵正只好单枪匹马坐上了去宜城的班车。
车子颠簸着走了四十来里路,赵正迷迷瞪瞪地还没摸清自己到了哪里,忽然班车停了下来,车门“哐”一下打了开来,然后从车下上来一个人。
那人站在车门处看了看,最后径直走到赵正的座位旁,挨着他坐了下来。
“去哪呢?赵老师?”
“啊,宜城。”赵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心说这称呼怎么这么耳熟?一转头,却见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对着自己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