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淅沥沥地淌了近半个月,稻田里嫩绿的稻苗在雨水的浇灌下茁壮成长。太阳出来的第三天,赵仁云在自家的五亩地上撒了一遍化肥,然后牵着牛带着赵之用进山去了。
早春的山里,已然寒气逼人,可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却开出了姹紫嫣红的架势。山里的地面仍然有些湿漉漉的,赵正踩好了几个脚窝,拉着徐莉一起爬到了山顶上。
徐莉的手里捧着两束新鲜的映山红,喘着粗气使劲地呼吸着阳光普照的味道。赵正则站在树下,插着腰看自己的两座山已经是绿意盎然。
山脚下赵正围了一圈土陇,赵仁云曳着耕牛,驾着犁耙,甩着手里的鞭绳,啪啪作响,那老黄牛嘴里吐着白色的雾气,“哞”一声,奋力地在荒地里前行。赵之用则卷着裤管,在冰冷的泥水里清除杂草。这些工作赵正和徐莉也做过,但地里的荒草却实在是有点难以根除,冬天还好,看不出什么。一到春雨萌发的季节,那荒草跟打了激素一样,蹭蹭地往上窜。赵正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要不是徐莉拦着,他差点就上除草剂了。
徐莉说,地里的草眼下只能人工拔除,如果上了除草剂,很难保证土壤质量。有些厉害的除草剂一撒,地里一年都长不出一根草苗来。草是除得干干净净了,可作物却没办法存活。
赵正心说没那么邪乎,这种原生的荒草,生命力十分地顽强,如果不上除草剂的话,光靠人工拔除不知道要拔到猴年马月。不过毕竟是受陈树人雇佣,帮忙打理,人家有决定权。所以赵正没有坚持,就是苦了自己一双细皮嫩肉的手。
“赵之中!”徐莉在山坡上兴奋地喊着,“快来,这里有好多竹笋!”
赵正手搭凉棚看去,果然见向阳坡一面的树林里,仿佛一夜之间就冒出了许许多多的笋尖。这女人喜欢吃笋,这时候见了细笋和春笋,开心地像个孩子一样。赵正大步流星地赶了过去,帮着她采了一把最嫩的细笋。
“这片竹林茂盛,春笋产量不小呢。”徐莉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道:“你得想办法把它们运出去,否则过半个月,就没法吃了。而且它们被竹林遮挡,大多数也长不成竹子,怪浪费的。”
赵正也想啊,眼里这些嫩绿的笋尖,每一颗都是人民币来着。可难就难在运输,从这里挖出竹笋,然后靠人工挑到路边,再装车运到宜城,这一来二去的,原本就不贵的竹笋卖出去的就是宜城人民觉得的天价。
成本有些大。
赵正抓了抓头皮,是该修条进山的路了,国家说要想富,先修路是对的。哪怕一条土路能走板车也好。这样能节省很多的人工挑运的成本。他这些天实地考察过了,要想修一条简易土路的话,需要打通至少四个点,少不得需要几吨片石。
这片石倒是便宜,只是赵正手里头已经没有钱来雇人运石头。
赵仁云坐在田垄上吧嗒着烟筒子,笑着听赵正说了他的想法。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十几里山路,就算有石头有钱你也难运过来。你就不会就地取材,先用木头搭起来吗?古人说遇水搭桥、逢山开路怎么搭?怎么开?凿山啊!?当然是砍树啦!蠢货!”
赵正一想也对啊,他现在什么都不多,就是不缺木头。这两山坡的杉树,都有海碗口那么粗,正愁满山的树换不来钱,不如砍它几十棵,铺在险要地段。
赵正是个喜欢迈大步扯蛋、一边想一边做的人。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就出了山,喊了赵仁云的那些老伙计,坐着拖拉机又“当、当、当”地进了山。这回他先给了钱,不多,每人每天八块,外加一包壮丽。老伙计们倒是很喜欢跟着赵正干活,都说赵正心善,是个好东家。说着说着就聊到解放前给地主种田的老年历的事情去了。说曾经前屋有一个大地主,祖祖辈辈都把着几百亩的良田,但手底下松,给租户们和佃农们好处也不少。后来打土豪分田地,这家人一夜之间就失了势,但村民们其实都挺感激,每年过年都会照惯例给那家人送些吃食。
赵正知道那家人,九十年代都还住在前屋,后来家里两个儿子进了城,没过几年就只剩下了一座空荡荡、荒草丛生的祖宅。赵仁云兄弟两个以前就在那家人手底下做长工。赵正小时候听赵仁云说过那么一嘴,说赵仁云还小的时候,这家人还让他跟着地主家的儿子一起上了两年私塾,过年过节的时候佃户和租户们的小孩子,还能得到那家人几块铜板的小钱。赵仁云说,他这一辈子都记得这家人,教了他许多做人的道理,也让他学会了立身处世的原则。
赵正总结过,其实赵仁云说的就四个字——感恩和良心。
感恩和良心,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能创造出凝聚力和团结力。
前屋村是个杂姓村,姓赵的姓刘的姓唐的,一百二三十户七八百口人,至少有十个姓。但不论姓什么,都十分地团结,无论是三四十年代还是五六十年代,前屋村在屋场和屋场的械斗、争夺中,都没有吃过亏。原因就在于强大的凝聚力,他们相信他们的良心。
这在二十一世纪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赵仁云看不起金钱交易,他宁愿卖老脸。因为他这几十年来就是这么过来的,吹哨子喊人还花钱?你看不起谁呢这是!?
可时代变了,赵仁云和他的老伙计们几十年的情分毋庸置疑,但作为晚辈的赵正在这些情分中再加点实惠的话,可能效果会更好。
赵正坐在后斗上胡思乱想了好一阵,拖拉机也突突突地停了下来。众人都是山里的老熟人了,根本就不需要鞭笞招呼,各自拿了各自的工具,就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地朝山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