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陈家两兄弟,赵正去宜城供销社转了一圈。算上两次拜访农林局,这半年了赵正才进了三次城。和刚到宜城时不同,现在的赵正头发长了,皮肤也黑了,穿了一身短袖布褂子,脚踩一双厚底布鞋,走在宜城街头上,看上去和普通农民也差不了多少。
供销社啥都卖,小到一盒清凉油,大到一辆自行车。从毛线团到衣服料子,从纽扣到手表,日常杂货,没有你买不到的。
赵正挑了几匹的确良布料,每匹裁了几米。然后去菜市场,看见肉价已经飙升到了六毛二。
这好像是过年后一路疯长上来的,到现在都还没有掉下去。
肉摊老板叼着根烟,“带一块猪脚行不行?”
“不带杂不行吗?”
“不带杂卖不了,你们都光买肉了,我这不好卖的卖不出去,现在吃肉的人多了,我卖一天下来就光给我剩些猪脚猪大骨了。”
“行吧!”赵正点点头,掏出钱来问,“怎么猪肉价涨了这么多?”
“南边打仗,新去了好多部队。前些日子,还有当兵的到我们这里来买生猪。我们这里都还好,听人说桂省颠省的猪肉价钱更高。”肉贩子一边麻利地劈开一只猪脚,一边侃侃而谈,“不过看样子也打不了多久了,这都打了七八年了,最多一两年就能打完。”
赵正不是很了解南方时局,感觉除了猪肉涨了点价之外,其他都没什么影响。最多也就是这两个月,铁路上南来北往的军列比较多。
赵正提着肉,夹着布料,坐着班车去了一趟大钱埠。钱瑞文上学还没放假,钱家几兄弟不在,二老也出去了,老钱家铁将军把门,让赵正吃了一碗滚烫的闭门羹。
赵正叹了一口气,正想离开的时候,忽然看见土路上来了一辆自行车,车上坐着两个人,前座满身大汗踩踏板的是钱家老大钱程,后坐上翘着脚扇着手帕的却是水泥厂的秦墨!
钱程老远就看见了赵正,打着招呼五米远外就下了车,“赵老师!你怎么来了?”
赵正狐疑地看着面前这一男一女,啥时候他大舅跟秦墨混一起去了?
秦墨看了半天才认出赵正来,一时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半边。
“来来来!”赵正拉了一把钱程,两人躲到一边,赵正问:“你两个,什么情况?”
钱程莫名,“没啥情况啊,刚从她家回来。”
赵正急了:“我没问你从哪来,我问的是你和她什么关系?”
“我老婆啊!”钱程低着声音道:“这不还得感谢你牵线搭桥嘛,我去水泥厂卖了几次黄鳝,一来二去的就熟了。她刚离婚,我就厚脸皮去下定了!”
“领证了?”
“领啦,就上礼拜!”
赵正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老兄,你没事吧?!你不应该到三十岁才结婚的嘛?你老婆,我大舅妈,是高金花的选房侄女啊!你特么什么时候勾搭了一个秦墨啊!?
这特么不造孽吗?
赵正一时感觉口舌僵硬,张着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他隐隐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太对,但他不敢深想。
他就像那只南美洲扇动翅膀的蝴蝶,每扇动一下,太平洋西岸便涌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他以为人还是那些人,可事却不像那些事了。
高金花因为钱程娶了一个二手货气得远走高飞,回老高家吊盐水瓶去了,老头子钱得用一口老血喷了三尺高,手腕粗的木棒子都打折了三根,可钱程偏偏就铁了心不肯就犯。
赵正拎着肉和布料,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双林镇,赵仁云还说这孩子怎么天都黑了还往山里去,喊了几声赵正倒是回来了,他切了两斤肉留下来,然后一言不发地又上了自行车,哐吃哐吃地在黑暗里渐行渐远。
徐莉烧了一桶热水,正准备洗澡的时候赵正回来了。
看得出来,赵正深夜进山是吃了苦头的,脸上身上摔的狼狈不堪,手臂上还挂了一道血口子。
“怎么了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徐莉逗他道。
“你这成语用的也是没谁了。”赵正脱去了身上的脏衣服,蹲在门口对着远处的泉水池子抽烟。周永福和陈树人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咦,小赵,买了几匹料子,准备做新衣服当新郎官啊?”
赵正点点头,吐了一个烟圈,道:“回头一人给你们做一身新衣服。大家一起当新郎。”
周永福翻了翻,“这都带碎花的,我看还是给徐莉吧。”
“徐莉她也用不了这么多布啊,做两床床单还差不多!诶,你一床,我一床……!”
两个为老不尊的人开始挤眉弄眼。
“你们差不多行了。”徐莉有点生气,道:“没看赵之中心里有事么,开玩笑怎么还没下限了!”
“哟哟哟!”周永福撇嘴,“这怎么胳膊肘还带往外拐呢?小赵能有什么事,摔几跤又摔不坏,洗干净晾两天,不是还能用么?哈哈哈……”
这会儿连陈树人也憋不住了,眼看徐莉要翻脸,连忙劝道:“行了行了,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小赵啊,宜城那怎么说?”
赵正深吸一口气,“谈妥了,不过其中有些变化。”
他现在脑子有点乱,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于是宜城的事就稍带了一嘴,赵正说这批毛豆卖出去以后,不仅可以抵消陈树人他们半年伙食费和人工费,还有余钱改善他们的生活。
陈树人和周永福单纯的很,文化人的面子也薄,听说还有余钱,纷纷表示不要了不要了,这钱不敢拿,拿了手心会烫。回头要是被人知道他们搞试验还能中饱私囊,怕是回去要被人耻笑。
赵正也没搭茬,要不要是你们的事,给不给是我的事。
如果陈爱生他们顺利的话,八千斤毛豆的收入可不是一比小数目,就算保底两毛三,也足有一千八百多。
徐莉拉了拉赵正的手臂,“钱不钱的以后再说,先去洗个澡,水已经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