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返不返点周万方根本不在乎。而且就采购这一块来说,返点是行业潜规则。就拿啤酒厂来讲,酿造啤酒用的小麦,是上级从别的省调拨来的。但依靠计划调配的原材料远远不能支撑日常生产,所以他们也会从别的地方自行采购。手续正常,流程正常的情况下,供应方也会千方百计地给厂里一点好处,想要借此巩固牢靠的合作关系。
当然,关于采购和销售的这一块,国营厂涉及到统购统销的问题,其实门道挺多。但管中窥豹的事实就是:返点对于一个国营厂来说,再正常不过了。只不过方式不同,各有千秋。返点也是供货方的一种营销方式,有的送钱,有的送东西。有的送给私人,有的送给集体。总而言之,这事情原本上就属于稀松平常。
至于周万方为什么答应得那么干脆,一个是因为胡慧,她说话好使。二个是赵正答应给的好处。第三个,那就是周万方自己拨算盘拨得也很勤快。
赵正送来的笋,价格不高,只要六毛斤,而市面上的新鲜冬笋,已经干到毛二了。如果周万方以市场价开出收据来,差价就是一毛四每斤,总共送来的十吨,加减乘除一计算,莫名其妙就进账两千。
不要小看这两千,一个普通工人一年工资也就差不多这个数。
可赵正拿到收据一看,好家伙!
周万方给他开了个九毛五的价。
陈爱生看了收据后直愣,“还能这么操作的吗?”
赵正坐在卡车上看了一眼楼上的办公室,嘴角微扬,轻蔑地笑道:“没开出九块五就算他还有良心了。知道什么叫蛀虫吗?这个就是……”
“那我们答应给他私人的那几百块,还送吗?”陈爱生问。赵正想了想,说:“你没见他送我们出门之前还旁敲侧击地问我们返点的事么?典型的蚊子也算一盘菜的嘴脸。不过钱不送了,等绿翡翠的葡萄熟了,送他几百斤让他吃个够。”
赵正一边说一边点起了一根烟,闷头抽了起来。这趟活接下来其实挺烧心的,他不太喜欢跟周万方这样的人打交道,这人有点唯利是图、贪得无厌,见小利而忘命的那种。重要的是,如果长此以往下去,说不定自己都要栽进他的手里。哪天国有资产清算查到周万方头上来了,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点到为止。赵正觉得在商言商,但犯不着太过分了。明年先试试啤酒厂生产出来的果味啤酒,行的话就正大光明地合作一把,如果实在是被恶心到了,干脆就丢了这一边,全身心地投入到饮料厂那边。
送去饮料厂的五吨冬笋倒是正常的很,他们给了赵正一张六毛的收据,一分钱不多,一分钱不少。龙志良还专门上门来跟赵正道了一声谢,说饮料厂对这批冬笋十分重视,本来厂长想亲自上门来感谢的,说是因为去年饮料厂产销量两端萎靡,背了一屁股人情债和银行债。厂里的职工已经大半年没有领到奖金了,眼看年关将至,没有钱发,有几斤冬笋也是好的。
赵正请龙志良和陈爱生吃了一顿饭,饭桌上龙志良喝了很多,两眼通红道:“这笔钱……还是我们厂几个领导凑出来的。我跟你说,赵老板,我们厂虽然顶着国营的名号,但其实一直都在亏损状态。听说明年还要降补贴,工人的工资都快撑不下去了。我们厂长说……啊,就指着绿翡翠的葡萄了……说句泄密的话,就省城附近,能提供大量的原材料,还能那么低的价格,也就只有你了!赵老板,你是我们的贵人啊……”
赵正一边吃,一边静静地听。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龙志良说着说着都快哭了,一旁的陈爱生看他这模样,都觉得饮料厂惨兮兮的苦不堪言。都是国营单位,怎么啤酒厂跟饮料厂的差距就那么大呢?
这么一说起来,六毛卖了十吨笋给啤酒厂,陈爱生就觉得亏大发了。像他们这种大户,就应该坐地起价,反正周万方也惦记着赵正给他的好处,为什么不就坡下驴狠狠地敲他一笔?
“狠?狠个鸡毛狠!”赵正也喝了不少,说起话来口无遮拦:“再狠也就那点钱,你还想把鸡蛋卖成原子弹的价格?做人做事,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你想赚钱,这没问题!但人家也不傻,你让人家没有好处,人家为什么要让你白赚?你得给人留空间!啤酒厂的事我不想说了,我现在觉得我就像吃了只苍蝇一样,说起来就感觉挺恶心的。”
陈爱生不知道赵正为什么突然一下就矫情了起来,龙志良却嘿嘿嘿地笑了,说:“赵老板其实是个挺有原则的人,他是觉得他助纣为虐了。”
赵正竖起一根大拇指,在两人面前晃,一边打酒咯,一边说:“回家!我现在就想回家。”
顾翠文端着一碗解酒的酸辣汤刚从厨房里出来,就看见赵正一个劲地喝闷酒,赶忙上前抢下了他的酒杯。陈爱生虽然喝得也挺多,但酒量好,没喝醉,见了这状况十分地识趣,招呼龙志良两个到外面接着喝,就此告辞,不再打扰。
顾翠文顾不上收拾桌上的残局,把喝得云里雾里的赵正扶进了卧室。赵正往床上一躺,搂着顾翠文闭着眼睛道:“翠文啊,我们不读书了好不好,我们回去种地行不行?”
顾翠文没说话,安安静静地被他抱在怀里没有动弹。
她从来没见过赵正喝醉的模样,也从来没见过赵正如此失态的模样。这个男人吧,很奇怪,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跟他处久了就会发现,他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有一份很复杂的心思……
学校已经放了假,赵正也买好了回家的车票。
从省城回宜城,坐火车大约七、个小时。这七、个小时,也是赵正这半年最后的休憩时光。回了宜城,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