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闻名的浪组,到底玩得什么路数,姜商着实猜不出。
千方百计从将门八将撒出去的网里摘出去,就这么跑到自己身前大大咧咧地喊着杀人。
那么令人闻之色变的隐藏刺杀,可还有什么危险。
并且庄稼汉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那碾压的修为,活脱脱就是个普通人。
伦起一把犁地的锄头,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跑过来。
路不平,势头起得猛还给踉跄了一下,也没有一点破绽,当真是那面朝土背朝天的农夫。
这一幕让主仆四人完全看傻了眼,就这么一个苦哈哈,当真是浪组的杀手刺客?
闹呢?
倒在这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女童声。
“阿爹,回家吃饭咧,娘让晴儿来唤你。”
庄稼汉子艰难地爬起身,看了一眼那顶多只有十来岁的小丫头,没来由得铁汉落泪。
嘴唇有些哆嗦喊着。
“晴儿,回家跟你娘说,爹啊,今儿个不回家咯。”
却把小丫头给急了。
“阿爹,今儿个娘烧了肉,咋就不回家了呢。”
庄稼汉子也不急着送死,嗯了一声。
“晴儿,是爹今儿个接了趟活儿给你买了肉,以后啊要你娘多给你烧肉吃,吃得白白胖胖的,好嫁人。”
小丫头面黄骨瘦,确实是常年营养不良留下的祸根,衣衫也单薄,就套了件破破烂烂的小棉袄,那尺寸也是改了好几次依旧不合身。
蹲了下来,吸了吸挂下来的鼻水。
“阿爹不回去,晴儿也不走。”
倒是长了双水汪汪的眼儿,盛着一泓清濛。
庄稼汉子只是一咬牙,论起手里的锄头大呼道:“爹,回不去了!”
埋着头就朝着姜商跑了过来,压根就没有一点章法可言。
要说惫懒的世子殿下还会几手江湖武把式,耍个帅亮个相还是不难,这汉子就纯粹是市井无赖的打法,比门外汉还要门外汉。
一时之间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这样的刺杀,挺新鲜!
戏做得也到位。
只见韩小兑抬起一脚踹了过去,万万没有想到庄稼汉子直接给一脚踹飞,跌了个狗啃屎,门牙都磕飞了两颗,满嘴的鲜血。
韩小兑张大了嘴巴。
“爷,真是个庄稼汉子!”
蹲着的小丫头立马捡起路边的碎石子一路跌跌撞撞地边跑边扔。
“干嘛打我阿爹,呜啊!”
父女俩上演得这一出算是直接把姜商给看傻了。
庄稼汉子还要爬起来继续,又给韩小兑一脚踹倒,呕出了几口血,仅是两脚就给打得半死。
别说有什么武技傍身了,怕是平日里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身子骨虚得很,哪里经得起四品修为的韩小兑折腾。
“晴儿,晴儿,别过来,快回家。”
汉子挣扎着要起身,看着小女在田垄里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扔过来的石片子一个个掉进稻田里激起一朵朵水花。
“阿爹,阿爹!”
“晴儿,晴儿!”
主仆四人懵圈了!
这还怎么打?
人家都来真情实感这么一出了,自己还能下得去手。
庄稼汉子一骨碌地起身,也不再继续吆喝着杀人还是干嘛,就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磕得血都流满了半张脸,也没喊一声疼。
“爷,求求你了,放过俺闺女,俺就是拿了两锭银子,这条贱命就打算交代在这儿了,求爷放俺闺女一条活路,她……她可好几年没闻着肉味了。”
“爷,求你大量,就让俺闺女回家吃上一口肉,让她母子俩有口饱饭吃。”
砰砰砰!
头磕得巨响。
“俺老汪头,求爷了!”
小丫头一个踉跄一头栽进了旁边的稻田里,立马变成了一个小泥人,却还是挣扎着要爬上来,只是怎么都在田里打滚。
“哇……”
扯开了喉咙就哭了起来,那飞溅的泪珠子豆儿那般大。
“阿爹,娘烧了肉,咱回家啊!”
声音凄厉,亲情如山。
这一刻,姜商根本说不出话来。
一个父亲,就是为了想让女儿娘子吃上几顿有肉味的饭,为了区区几两白银,甘愿拿自己的命去换。
可就在天子脚下,可就在中原之地最鼎盛的北都。
就有人终其一生也只是为了那几两碎银忙活。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慌张。
人间疾苦!
眼前的庄稼汉子,一生善良,可能从未做过什么坏事,可这人间疾苦却没有一件放过他。
突然心生慈悲的三少爷长呼了一口气,望了一眼面前磕得头破血流的庄稼汉子。
“人间是个好地方,但下辈子别来了吧。”
拿了浪组的钱,不是你死,便是我死!
毫不起眼的汉子,终归只是一个可怜人,与其拿钱换命死在这里,也好过全家死一块,不剩一个。
如果有怨恨,那就让爷给你恨。
人呀,是该活下去,活得像个人样。
“小兑,送这位老哥安心上路!”
“爷!”腊月不依地喊了一声。
总有些事会让人感同身受,幸福可能千万种,无一想象,悲苦任你亿万,那种痛总是一样。
姜商闷哼了一声。
“抱那个丫头过来。”
腊月还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照着办,从稻田里一把就给小丫头给捞了上来,任其滚打甩得泥土点点。
这两父女都给制住,看韩小兑和腊月的表情,纯粹就是一家苦哈哈,别说武技修为了,怕是饿得力气也没正常人大。
“老哥,你闺女叫什么名字?”姜商问了一声。
庄稼汉子的面容早已被血和泪糊满,狼狈之余,也有一点希望的光芒,或许在他所想,那二两白银足够娘儿俩可吃上好几顿肉了吧。
人可以贱如草芥,同样可以伟大似那青天星河。
“汪江晴。”
“是个好名字,我保她一世无忧,老哥可走得安心?”
庄稼汉子再次涌出了滚大的眼珠子。
他知道,自己从接过那二两碎银的时候,这条命就已经没了。
“俺信爷的话。”
拿着头颅狠狠地砸在了锄刃之上,落得一地得鲜红。
姜商却是不顾腊月如何阻拦,一把抱起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小丫头。
任是满身泥泞也浑然不顾。
“汪江晴!你恨我嘛?”
“爹……”
“如果恨我,把你藏在袖里的那把剪刀拿出来,刺哥哥这里。”
小丫头片子汪江晴尽管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却真的从破旧的袖子里掏出一把生锈的剪刀,朝着姜商的心窝就捅了过去。
姜商哼了一声。
剪刀锈得很钝,仅仅只是刺破了皮,倒把那件价值连城的锦绣衣裳晕了一圈红艳。
“这一刀,敬你的父亲!”
“你娘如果也拿了银子,哥哥也让她刺一刀,敬爱她的相公。”
这时候一边的田垄里突然卷起一抹水柱,刀光一闪直接朝着姜商劈来。
潜伏在这里,显然已经准备多时。
而这一刀,又岂可同日而语,修为不俗。
姜商眯了一下那双勾人的丹凤眼,掠过一丝寒芒。
“可要是你娘骗了你们父女的话,这一刀,她不配!”
没有让韩小兑,腊月,初八任何一个人出手。
只见世子殿下身后突然浮现出一位身高一丈之高,装扮华丽的戏子,凤冠霞帔水袖长舞。
作兰花指,幽怨神情栩栩如生。
兰花指捻,红尘似水!
三尺红台,万事入歌吹!
沉淀千年之久的梨园气运,在一刹那间席卷而过。
刀飞,人坠。
一布衣女子颓然倒地。
看着丈夫,女儿。
死,不过是种选择。
戏演得再苦,也不如世间这般那般。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借这千年的梨园气,唱一出人间万般苦难,又岂是一歌能唱得尽?
不过唱一声,人间还值得!
“晴儿,好好地活下去,记得,哥哥是你的仇人!”
“欠你一刀,日后必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