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也身处深渊，是否就能理解我。

在李阳的眼里，小姨正常的时候，完全就是他理想中的母亲形象，温柔，善良，体贴，大方，甚至有时候他都在想，为什么当初生他的不是小姨，而是现在他那个自私虚荣的妈妈。

第二天下午，李阳拿到钱，就开车去了小姨家。

车依旧停在了门口的大树下，村子一如往常，宁静祥和，只是和昨天不同的是，邻居家的小孩好像在门口等他一样，在他停车的时候就一直盯着他，呆滞的目光，痴傻的笑容，吓得李阳浑身起鸡皮疙瘩，赶忙进了小姨的院子里。

李阳环顾一周，发现只有小姨一个人，围着围裙，身上穿了一身浅蓝色格子连衣裙，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很自然的披散在后背上，小姨身形高挑，大概有170的身高，听他爸说小姨是当年舞蹈团的领舞，十多年了，岁月好像格外疼惜这个可怜的女人，任谁也看不出面前的这个女人已经快40岁了。

此时岁月静好的场景让李阳不忍心破坏，他站在那盯着看了好久，直到小姨夫回来……

“老婆，我看我给你带什么了……”付鹏下意识进门就叫老婆，没想到李阳在他家，其实他对李阳没有多大的反感，他甚至还觉得这个孩子心眼还是挺好的，就是父母不太靠谱，但他们也不能把大人的恩怨算到孩子身上吧。

“小阳在呀……”

“小姨夫，我……妈让我把钱给你带来了，我就不打扰了……”李阳有些心虚，本来他就觊觎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叫主人发现了，就更加慌张了，他把钱放在小姨夫手上，就打算回去了。

李阳已经到院子门口了，没想到被小姨叫住了

“小阳，家里要吃饭了，你要不要留下来尝一尝小姨的手艺。”卓微倒是难得好客，下了厨，还要留李阳吃饭。

“不用了，我……”李阳是很想留下来，尝尝小姨的手艺，只是他们一家三口，自己这个外人留在这有些不太合适。

“留下吧，你小姨难得下厨，尝尝，小悦，你快去给你哥拿双碗筷。”

付鹏想的是，难得老婆想留人吃饭，那就留下吧，反正老婆开心，他是觉得无所谓，却也忘了考虑女儿的小心思。

见姨夫小姨都留他吃饭，李阳也就不在推脱，主动去洗手，回到餐桌，小姨让他坐了刚才付悦的位置，小姨夫的旁边，小姨的对面，还用了付悦的碗筷，给每个人都盛了饭，小姨还给他夹菜。

付悦看见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的，李阳还用了他的碗筷，坐了她的位置，没有人等她一起吃，本来他就心不甘情不愿的，现在：“他们真像一家三口，我倒像外人……”

啪……

她把碗筷放在桌上，谁知道没拿稳，不小心出了很大的声音，付悦以为没有人会在意这件事，毕竟她也是无心的，就做到了剩下的位置，自己盛饭，正想埋头吃，突然周围变的异常安静，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抬头看了爸爸一眼，想问问发生什么了，她爸爸示意她看旁边，她扭头看到妈妈的神情，她正在用是一种恨铁不成钢还有失望的眼神盯着她。

“我……”付悦想解释一下，没想到被打断了

“爱吃不吃，发脾气给谁看呢……”卓微的一句话，把付悦所有的话都压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在她妈妈眼里她做什么都不对，都是她的问题，甚至有的时候，她居然在她亲生妈妈的眼里看到怨恨，仇视，那个时候她才六岁呀，她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她妈妈亲生的，只是看着她们俩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她只能打消了怀疑。

她都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就连那次她被人贩子抓走了，好不容易回来，也不见妈妈有一点着急，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在乱跑，我就把你送人……”

从记事的时候起，她很在乎妈妈对她的态度，生怕因为自己不乖，就惹妈妈生气，自从那年她从人贩子那回来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在母亲的眼里，她真的不重要。

“闺女……”付鹏还没说完话，付悦就气的推门出去了。

出门付悦就看见皮孩正在直勾勾的盯着李阳的车，付悦蹲在他旁边，问：“干嘛呢？”

“他坏……”皮孩转身埋进付悦的怀里。

付悦有些不明白，皮孩说着话到底什么意思。

“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皮孩沉默了。

“皮孩你看，姐姐家的枣熟了，姐姐，带你摘枣子吃，好不好。”

“枣子……”皮孩终于把脑袋露了出来，自己还开心的拍着手。

付悦带着皮孩爬上墙边的梯子，上了两家的围墙，，动作很是潇洒，一看就是个老手。

“你好好坐着，我摘个你吃。”皮孩安安静静地坐在墙上，吃着手里的手，看着付悦上树。

付悦动作利落的爬上了自家的树，摘了几颗成熟的枣子，就往她兜子里装，这不一会，兜子满了，枣子也落了满地。

树离墙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付悦小心翼翼的伸腿搭在墙上，很艰难的下了树，掸了掸身上的叶子，她坐在皮孩身边，拿出兜子里的枣子给皮孩吃。

皮孩吃的很开心，吃完枣子，他倒是把枣核吐在了自家的地上，这不一会枣核李奶奶家的地上落满了枣核。

皮孩今年也有11岁了，是隔壁李奶奶的孙子，他的父母生下他之后就离婚了，他的妈妈不要他了，爸爸就把他扔给了他的奶奶，之后这夫妻俩就再也没露过面，付悦一家搬到这里的时候，皮孩才一岁，付悦那年也只有6岁，周围没有同龄的小孩愿意和付悦玩，于是付悦天天去领居家逗刚刚学会爬的皮孩玩，皮孩稍稍长大了些，刚会走，就在院子里乱跑，岁数大的李奶奶追也追不上，李奶奶见皮孩太顽皮了，所以才叫了他皮孩，其实皮孩的大名还是付悦起的呢，叫刘文。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直到付悦高一放暑假回家，才发现事情远远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多年没见的皮孩已经9岁了，不仅没去学校上学，连目光也变的有些痴呆，不会到处乱跑，一直楞在家门口发呆，后来付悦才从爸爸口中得知，皮孩去学校上学的路上，被车撞了，人到没什么事，就是回家了之后，人的脑袋就变的不大灵光了。

他们都说皮孩傻了，村长还专门召集村里居民，用着一口流利的方言告诉大伙：“李奶奶也挺不容易的，这么大岁数了，还带着一个痴傻的孩子，咱们邻里间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平时，大家都很照顾这个特殊的小孩，皮孩自己也不乱走，就待在家里，发呆、发呆、发呆。

不过据付悦观察发现，皮孩应该是装傻，因为她看见皮孩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就把她送给他的魔方复原了。

皮孩见付悦的手里枣子没了，不哭也不闹，自己把手伸进付悦的兜子里，一次拿一颗，什么话都不说，安静地坐在付悦的身边继续吃他的枣子。

付悦则在想，以往她教给皮孩的字，他都认的，怎么会是傻子呢，但是仔细看他的目光……付悦想也许等皮孩长大了，就好了吧。

屋里，李阳吃过饭，正在帮着卓微收拾碗筷，付鹏则是第一时间出去看看自己的闺女，他们父女早上起的早，没吃早饭，为了赚点钱，中午也没吃好，这晚上了，闺女也没吃上一口饭，他心疼闺女，怨老婆，也恨自己留李阳在家吃饭干嘛！

付鹏出门一看，闺女和皮孩坐在墙头，一个发呆，一个正拿着他闺女手里的枣，吃的津津有味，这时候皮孩倒是半点痴傻的样子都没有了。

“闺女……爸要去镇里一趟，回来给你买蛋糕吃好不好……”付鹏哄着女儿，记得小时候闺女每次不吃饭的时候，只要买来侯师傅家的蛋糕，一准就好。

“闺女爸先走了，你和皮孩好好玩。”也不知道闺女听没听见，付鹏就去诊所了，所里来了个特别的病人，他正好顺道看看去，在给闺女买个蛋糕。

付悦看见爸爸过来了，也听见爸爸说的话，去镇里买蛋糕哄她，那她就在家等着。

付悦想要不别生气了，看在爸爸面子上，不要让爸爸和妈妈置气了，她和她妈妈没有多深的感情，相较于爸爸从小就疼她，妈妈对她的感情不像是母爱，只像陌生人的冷漠，只有每一次她妈妈犯病的时候，妈妈才会想到她，付悦才会感受到片刻的母爱，她的妈妈只会在最脆弱的时候需要她，只要她在家一天，妈妈就不会发病，所以妈妈从小把她当成药养着，不许她离开家半步，甚至连学都不想她上。

但她也该感谢她的妈妈，谢谢她给了她诸多优秀基因，让她小小年纪就身材高挑，脸蛋也漂亮，邻居们都说付悦是翻版的卓微，只是付悦这个人多了些狡诈，聪明，少了些卓微的安静，温和，付悦还学了付鹏十足十的小坏，还有些瑕疵必报。

就在前几年，付悦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抓住过，结果她凭着她的小脑袋，愣是把人贩子说服了，说是可以帮他们骗小孩，结果还真是大摇大摆的逃跑了，最后没想到居然还联合警察把人贩子全抓了。

小时候付悦特别聪明，学习成绩好，每次都是年级第一，可是老师们好像不喜欢她，都说她只是有些小聪明，平时总是偷奸耍滑，不认真听讲，上课乱动，总之是个不讨喜的孩子。

从小都是这样的，直到高一那年，付悦遇见了唯一一个喜欢她的老师，他是个生物老师，平时对她就很有耐心，知道付悦家里不富裕，总拿钱给付悦买东西，私下也会帮付悦开小灶，甚至对付悦寄予厚望，说“是当医生的好料子”，付悦的老师不止一次在言语中透露，他的梦想就是当一名医生，老师把他的希望都放在付悦身上，所以他尽心的培养付悦，希望付悦能帮他实现愿望。

老师人真的很好，23岁年纪，白白净净的，不算高，人总是温温柔柔的，人平时总喜欢带着笑，一笑起来，还带着一对酒窝，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付悦青葱岁月里唯一的，温暖的一道阳光，让她灰暗的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

只是她最终还是辜负了老师的期许，没能帮他实现愿望，付悦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想当一名作家，她想写出这世间所有的不公，所有的黑暗，然后给全世界的人看看，告诉他们，这些扭曲的就是人性！

她会用她的笔杆子改变世界，对了，忘记说了付悦的偶像是鲁迅先生！

“皮孩，长大之后，一定要记住姐姐姐姐。”付悦莫名其妙说出了一句话，也不知道皮孩能不能听懂。

啪……

屋门打开又关上，卓微出来送李阳回去，付悦把目光放在两个人身上，马上在她面前又要上演亲人送离别的感人场景了，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新花样，她很期待。

看到这，付悦到是记起了那年她第一次去城里上学的场面，爸爸想去城里送她，妈妈拦着不让，爸爸千叮咛万嘱咐，生怕自己受欺负，她亲爱的妈妈倒好，恨不得眼不见心不烦，谁都不知道13岁的付悦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有多害怕，多无助。

付悦双手托腮，认真仔细的坐在墙上看戏，谁知道戏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妈妈回屋了。

“没劲……”

李阳闻声向付悦走来，很生气的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可怜……”

李阳说的话，倒是真把付悦问住了，但是好像她可不可怜也没不必告诉他吧。

“不关你的事……”

“付悦，你挺好了，你自私，自利，恶毒，爱钱，冷血，没礼貌，还睚眦必报，你是……活该……没人……爱”李阳的表情，说的每个字，字字诛心，生生撕开了付悦伪装起来的自尊骄傲。

“我……活……该……吗？”付悦一边问自己一边睁着她的眼睛看着李阳掉眼泪。

眼里的水雾让她看不清对面的人，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做出评价，以前那些人只是不喜欢她，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说过她活该没人爱。

李阳大概用了世界上所有恶毒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表妹，也许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样说，李阳确实很过分，但是那个人是付悦就不一样了，因为他说的每个词汇，都没说错！

“你哭什么，我有说错吗，小小年纪，比你爸还市侩，你除了遗传了小姨的美貌，有小姨半点优点吗，没有吧，顶着小姨的脸，浪费！而且是真的没人喜欢你。”

付悦擦干眼泪，跳下墙抬头看着李阳的双眼，说道：“我不需要你们的喜欢。”接着付悦转身向屋内走去。

“你以为全世界都欠你的吗，还是你以为全世界就你最可怜，别逗了，你看那个小傻子就比你可怜。”李阳说着看向了墙上发呆的皮孩。

付悦撰着拳头，拉着李阳的衣领，挥着拳头，还是没下的去手。

“他……不……傻，不傻，他只是还没长大，懂吗！还有李阳，我告诉你，你以为你很招人喜欢吗！你爸妈坏事做尽了，早晚不得好死，你家欠我的，我也会一样……一样讨回来，还是连本带息的，现在你滚吧，我家不欢迎你！”付悦松开她的手，跑回自己的屋里，趴在床上生闷气！

李阳整理了一下付悦弄出来的褶皱，瞪了墙上的皮孩一眼。

皮孩坐在墙上，看着手里的枣核，毫不犹豫扔向了李阳，嘴里还念叨：“坏人……。”

“你个傻子，还敢扔我。”李阳作势就要上去打他一顿，没想到皮孩直接从墙上跳回了自己的家，掉下去之后还边哭边大喊：“坏人要打人了……奶奶……”

李奶奶听见自家孙子的哭声，抄起棍子就要出门打人。

李阳一看，急忙上了车，踩油门，回家。

回去的路上，他还在骂：“我TM的居然让个傻子骂了，果然遇见付悦那个混球就会倒霉，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