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悦骑着她那个已经有些年岁的自行车，去了付鹏的墓地。

站在墓碑前，付悦忍不住掉下眼泪，几天前，父亲还在她的耳边唠叨，不过几日功夫，父女俩已经阴阳两隔。

“爸，我来看你了。”墓碑是付悦托人刻的，上面写着，慈父付鹏之墓，落款是爱女付悦。

付悦抚摸着墓碑上的字，清清楚楚，付鹏就是她付悦的爸爸，永远都是。

“爸，你老婆说我不是你亲生的女儿，这怎么可能，周围的邻居们都说我和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看就是亲父女，从小到大我都没受过委屈，你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偷偷留给我，我怎么可能不是你亲生的呢，对吧，你老婆一定是胡说的，爸，你不是说一直很骄傲有我这样一个可爱懂事的女儿吗，其实我也一直很骄傲有你这样一个父亲。”

“爸，我考上北京大学了，你是不是很开心呀，明天我就要去北京了，你不是特别想带我去看天安门升旗吗，这次我一定会去的，爸爸，我不能陪着你了，有时间我一定回来看你，我走了，我以后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付悦站起身，认认真真的把墓碑前的杂草清理干净，捧起一把墓碑旁的土，装进一个小口袋里，回了家。

夜里，付悦怎么也睡不着，空荡荡的家里，夜晚很凉，窗边有几只发光的萤火虫，久久不愿离去。

付悦拿起枕头边上的手机，翻开相册，里面只有一张照片，这是去年夏天，付悦攒了好久的钱，买手机时，和爸爸的一张合影。

照片上，两个人笑的特别开心，付悦的嘴边还有吃冰糖葫芦的残渣。

付悦看着照片，笑着睡去。

第二天早上，李奶奶特地送了一瓶肉酱给付悦，算是送付悦的礼物，这瓶肉酱应该是李奶奶起早刚做的，瓶子还是热乎的。

李奶奶说：“刚做的新鲜，到了北京不会坏，可以吃好久的，小悦啊，以后要是想家了就回来，奶奶这就是你的家。”

“奶……奶，谢谢。”付悦最后深深抱住了李奶奶，眼看车就要开走了，付悦不得不放开这个怀抱，然后拉着行李踏上了去火车站的班车，路上，付悦总忍不住回头望着这个养她十年的小渔村，越来越远，之前每次她进城都特别难过，因为马上就要回去上学了，但是回家就特别开心，而如今呢，踏上远方的路，回来也是无家可归。

下了车，进了火车站，眼前是人山人海，付悦早早找到位置候车排队检票，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付悦仔细看自己的车票，对照眼前的牌子，生怕做错了车，这好不容易登上火车后，列车上所有人都把行李放在上面的格挡上，她的行李很沉，付悦在尝试的过程中，挡住了后面人的路。

“前面的快点，我们都过不去了，车马上要开了。”

“等一下，我们过不去了。”

后面争吵了起来，没有一个人愿意伸手帮她，付悦颤颤巍巍的举起行李，几次试图后，眼看就要放上去了，就差一点，还是不行，眼看行李就要掉下来砸到她，一双骨节分明很有力的双手拖住了行李，一用力就把行李放到了上面，这个人就在她的身后，鼻子呼出的热气还喷在了付悦的后脖子上，好痒，付悦不自觉的脸红了。

付悦还没放下垫着的双脚，就被后面的人挤倒在座位上，火车马上要开了，后边的人急着过去，找自己的位置，刚才帮付悦的人，在眨眼间就只留下了一个背影，她还没来的急看清人的长相和说声谢谢，人就不见了。

这列火车到达北京要八个小时，接下来的旅程付悦安心坐在位置上，睡觉成了接下来八个小时唯一的活动，她真的很累，半个月了，她都没有好好睡过觉，渐渐的她陷入了梦乡。

付悦梦见有有一个笑起来很阳光的男孩，跪在地上，向她求婚。

“嫁给我，我会对你好的，以后你一直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挣钱养家。”这个男人刚刚说完，他们俩就出现在民政局的门前，上面的牌子不是结婚登记，而是离婚，他们俩个人一人拿着一本离婚证，站在大门前，相看两厌。

付悦心里感觉很痛，炎热的夏天，强烈的太阳光照在付悦的脸上，满是虚汗。

突然砰的一声，旁边阿姨的水瓶掉在地上，惊醒了熟睡的付悦。

在睁眼已经是太阳西下，付悦看了看周围，有一大半都不是上车时的人了，看来火车马上就要到站了。

“现在是下午3点50，下一站是北京站，请下车的旅客收拾好自身的行李，准备下车。”广播正在播报，还有十分钟付悦就要下车了。

付悦急忙垫脚拿自己的行李，有些沉，她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旁边的阿姨见状，伸出双手帮付悦托住行李箱。

放下箱子，付悦赶忙道谢。

“阿姨，谢谢。”

“客气啥呀，举手之劳。”付悦以为面前的阿姨是个温婉恬静的南方人，没想到这一张口着实下了付悦一跳，声音深沉有力，举止却温柔似水，身材高挑纤瘦，穿着青衫薄衣，手拿纸扇，这一路上安静读书的人，温婉恬静的人生里还有着惊涛骇浪。

付悦下车后，直接去了火车站对面的旅馆，一切安顿好之后，晚上10点，付悦随便找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餐馆，吃了一碗北京特色的炸酱面，特别好吃，只是印象里没有爸爸做的有味道。

付悦一大口一大口的吃光了碗里所有的面，爸爸总说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夜深人静里，身处异乡，这眼窝子里的眼泪越积越深，最后决了堤，毁了庄家。

小时候爸爸特别喜欢给付悦做炸酱面，他说：“这是家里的味道，爸爸小时候你奶奶也总喜欢给我做一碗炸酱面，这都吃了二十年了，还是吃不腻。”

“爸，其实我一点都不坚强，我还是在外人面前哭了，成了胆小鬼，给你丢人了。”

老板娘本来在收银台数钱，听见了小女孩的呜咽声，这一抬头就看见刚刚进门的那个漂亮小姑娘趴在桌子上哭，也许是怕摊上事儿，更多的是于不忍心，一个小女孩，大半夜一个人出来吃面，还在哭，估计是碰上难事儿了，她也是个做母亲的人，自己的孩子也像她一般大，心里难免多了份心疼。

“拿着，擦擦。”一个特别好听的声音，出现在付悦的面前，她一抬眼，是一块白色手绢，手绢下角还秀着红色的挽字，上面还有着淡淡的芳香。

“是给我的吗？”付悦边抽泣一边不敢相信的询问老板娘。

“别哭了，耽误我做生意，拿着吧。”老板娘说话虽然满是嫌弃，言语间付悦还是能读出这是种关怀。

付悦急忙用袖子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还硬挤出一个笑容，接过手绢，向老板娘道了句谢谢。

“一看你就是刚来北京，是不是想家，想爸爸妈妈了？”老板娘就坐在付悦的对面和付悦聊了起来。

“我爸爸刚刚去世了，我妈也不要我了，我没有家了，所以我不想家。”付悦说这话时笑的有多灿烂，内心就有多酸楚。

老板娘听见这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眼前这个小姑娘。

“其实我也是你这般大，来的北京，这时间久了，这里也就成了我的家，同是背井离乡，以后你常来这，我给你打八折。”

同是背井离乡吗，父母在，尚有家可回，父母不在，哪里都是异乡，也许这就是差别。

“老板娘，谢谢你，你是不是要找服务员，我刚刚看到你在写招聘广告，你看我行吗？”

付悦这想法转变的太快，老板娘有些招架不住，虽然她也很不好意思，但是来北京之后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吧，老板娘人也很好，又在找人，她只是想试试，这是她第一次出来找工作，老板娘估计会拒绝她，毕竟她现在还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

“我要找的是洗碗工，你的手白白嫩嫩的，不适合这份工作。”老板娘还是很明确的拒绝了付悦。

“麻烦你了，那我就先走了。”说着，付悦急忙从书包里翻出钱包，慌张的取出了15块钱放在桌子上，头也不回的就走了，老板娘给她找钱的机会都没有了。

看着这个孩子落寞的背影，老板娘有些不忍心，小小年纪到人生地不熟的北京打工，老板娘刚刚以为是她的家里很困难，她很想帮这个小姑娘，可这个女孩身上虽然穿的是朴素的不能再朴素了的长裤长衣，可就这长相，着实太过耀眼，如果出于同情把她放在厨房当个洗碗工，那才是真正害了她呀。

老板娘本想和小姑娘解释一番，谁成想，小姑娘心气真高，付了钱就走了，不过看她打开的那个钱包，里面可全是百元钞票啊，这个小姑娘还挺有钱，出去应该饿不死。

老板娘长叹了一口气，就放弃了出去找她的想法。

出门之后的付悦，眼窝子里的眼泪又像决堤的大坝，拦也拦不住，不是因为老板娘拒绝她，而是觉得委屈，想起了爸爸。

她一个人在晚上11点的街道上逛啊逛，活像一只流浪狗，街上每个路过的人都在看她，可怜她。

突然付悦听见有一个男人，正在吹口哨，嘴里还说着肮脏的话：“要不要，过来和哥哥玩玩。”

付悦抬眼很愤怒的看着对面的男人，果然是对着她耍流氓，这人长得浓眉大眼，人模人样的就是这穿还真是不伦不类，全身上下很花哨，黄色的花衬衫，奇怪的飞机头，还有左边高高肿起的眼睛，估计是被人打的，付悦一看这人模样就长着一张欠打的脸。

男人眼里的付悦，现在是梨花带雨的模样，人畜无害的乖乖女，他恨不得扇自己俩嘴巴，居然让一个漂亮小妹妹哭了，她最见不得女人哭了，尤其是漂亮女人，他刚要上前想帮着付悦擦擦眼泪，显然他是没看见付悦右手的拳头，正在跃跃欲试。

“不是……你不要哭啊，我……”

看见这个男人过来的脚步，付悦打算给他另一只眼睛也来上一拳，好让他两边对称。

就在电光火石间，超市门口突然冒出一个上了年岁的老爷爷，上来就扯着男人的耳朵，中气十足的大骂：“小兔崽子，和你说多少遍了，少调戏人家小姑娘，你是不是欠打，你看看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给我回去，看我不教训你，对不起啊，小姑娘，吓到你了，小兔崽子，快给人小姑娘道歉。”

老爷爷对付悦说话很客气，还有微笑，对男人说话又很严厉，还板着脸，这语气神情的瞬间转换，倒是把付悦逗笑了，一个特别可爱的老爷爷。

“哎……爷爷，耳朵要掉了……”

“道歉……快点，现眼的玩意……”

“我道歉，你快放开吧……”

“先道歉……谁知道我放开……你又跑哪野去了……”

“爷……我是不是你亲孙子。”

“你以为老子想要你这么个孙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

“爷……我有那么差劲吗？”

“谁家正经孩子，大晚上拦街，调戏人小姑娘啊，看给人吓得，你说是不是……小……这人呢。”

爷孙俩唇枪舌战间，付悦早就离开了，那个男人不像是作恶多端的流氓，倒像是长不大的小孩，而且她的好像也没有那么伤心了，所以也不在乎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人一个道歉。

“哎……”

回到旅馆，付悦长叹了一口气，脱了衣服，躺在浴缸里，付悦打算舒舒服服泡个澡，结束今天这糟糕的一切。

她在想今后日子该怎么过，总不能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飘荡吧，她必须要在开学之前，让自己适应在这座城市。

“北京不大，也不小，不知道会不会遇见李阳一家。”付悦还是想到了这个问题，那一家子走到哪都是她的麻烦。

唰……

一个凹凸有致洁白无瑕的身体呈现在眼前，估计每个看到的男人都会血脉喷张，人间魔鬼，付悦拿起浴巾，裹住身体，走出浴室，这个小旅馆不算大，却不便宜，她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要不买个房子吧，在这个城市有个家。”心里有个念头冒了出来。

这心里一旦产生了这个念头，就像野火燎原般，越来越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