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花神节由来已久,腊月三十的除夕夜阖家团圆,大抵都想要窝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尽享天伦之乐,才不愿意出去,但是正月初一晚上的花神节庙就不一样了,想必很多信男善女都愿意出去拜一拜花神娘娘,求得来年百花开时一段好姻缘。
姜嵩白一向不喜欢热闹,连带着大弟子步错也被他养的性子沉闷不爱热闹,木兮他们来了之后这流云观才真正成了一潭活水,生机勃勃。这次的出游,大家兴致都很高。
十个傀儡,两两一组,分别抬着五顶软轿子在山顶候命。
虽说姜观主一向主张生命在于运动,很少允许弟子们下山坐轿子,不过难得节日孩子们都开心,下山要是把力气耗尽了,怎么进城好好玩呢?可见我们的姜观主还是很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
花神节果然不同寻常,近处的小贩正卖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稍远一点的楼台之上正在进行花神节的祭祀典礼。
木兮拉着水湄见什么都好奇地问个不停,姜嵩白去了茶楼找他的老伙计叙旧去了,本来步错是要如同往常一样随之前去的,不过陈焰这个小胖子拉着他去看花神娘娘的祭祀礼了,好吧,其实他自己也挺想去的。大家约好子时茶楼汇合。
在一个面具摊,木兮止步不前,看着琳琅满目的面具,一是挪不开眼,可怜兮兮看着水湄,她的压岁钱一向是水湄保管。
“慢慢挑,选个喜欢的。”
小家伙眼睛一下子都亮了,蹲下身,认认真真选了起来。
最后选了一个红狐狸面具和一个白狐狸面具。
“水水,我找不到粉白色的狐狸面具,你就将就着带这个白狐狸面具吧,我带红的那个。”
红狐狸面具带在小姑娘脸上有点大,就只剩下一双圆嘟嘟的杏仁眼扑闪着,娇小可爱。水湄忍不住又摸了摸小木兮的脑袋,太可爱了,实在忍不住。不过不知道为何,水湄这心里总是慌慌的,准备等小姑娘挑完就带她去茶楼汇合。
不远处的街道旁,停着一顶精致的轿子,这轿子造型很是别致,紫檀木的轿梁,金石为顶,四面都是轻纱罗曼,这轻纱名叫月光纱,妙在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但里面看外面却是清晰的很。就是这样一辆造价不菲的轿子,却没有家族的徽记,只是一旁的小厮丫鬟站了不少,透过那月光纱,只能隐隐绰绰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看样子是个姑娘和一个小儿。
轿子内,那小儿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眉眼精致,却莫名给人一种沉沉的压抑之感,只见他一眼不错盯着木兮所在的方向。
“念之可是看上了什么?”
轿子内的姑娘云鬓香腮,眉眼间与小儿有相似之处,亦是一身的华衣。顺着小儿的方向望去,也看见了那个带着红狐狸面具的小姑娘,实在是小姑娘的眼睛太亮了,别致的面具配着别致的人儿实在打眼得很。
“小香,去那家面具摊,买个面具,就要那个红狐狸的,和那个小姑娘带着的那个一样。”
“是,大小姐。”丫鬟匆匆前去。
“想不到我家念之眼光还不错,我也觉得红狐狸面具好看,姑姑就送给念之当新年礼物吧。”
那小儿依旧一言不发,而那大小姐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就一个人这样自言自语着。
世人皆言,临安城城主唯一的儿子是个傻子,四岁仍不能言,可惜了这滔天的权势和富贵。而其父城主大人曾经重金悬赏,遍访名医,也未能让这小儿开口说一句话。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到第三年的时候连城主大人似乎都放弃了,那挂了三年的悬赏名医的布告也撤了下来。而其母半月公主,因与其夫和离,在这小儿三个月时便被送去临安城,从此不闻不问。唯有这城主大人的亲妹言欣从不曾放弃过她这唯一的侄子,也从来视其为亲子,宠爱有加。
这小儿,便是那临安城的少主言念之言大公子,而一同的女子便是他的姑姑言欣言大小姐。这天花神节,大小姐无聊得紧,便拉着她的小侄子来凑这热闹,在她看来,小侄子不过是性子沉闷了一点,不爱说话罢了,哪有世人说的那般不堪。高门大户的嫡公子,又有哪一个是池中物呢。
红狐狸面具买了回来,言念之只是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便放在一旁不再多看。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具,为什么总感觉少了一点什么?言念之心中默默道。
“保护大公子,保护大小姐。”
刀光剑影之下,一把利刃直接刺向言念。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匕首与那利刃短兵相接,一个鹞子翻身,只见言欣言大小姐一边将言念推下轿子,一边前去迎战。
“众人听令,保护好大公子。”
轿子上实在是打眼的很,不过言念被推下轿子后便流入了人群。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各种惊叫声、求救声此起彼伏,人群开始拥挤起来。又是一处人流撞来,一个猝不及防,身旁的木兮也被冲散在人群之中。
言念进入人群中,眼睛里面便只有那个穿着红衣服带着红狐狸面具的小姑娘。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手中的那副狐狸面具差了点什么,差了一双流光溢彩的杏眼。或许是天意,或许是言念走得太坚定,他和小姑娘挤到了一处,他拉住了小姑娘的小手。
“跟我走。”
声音微微有些嘶哑,好像许久没有发过音,但却很清晰很坚定,让人有一种莫名的信服与心安。
木兮可看见了那边的打斗,知道此处不安全,转身过去,人山人海,早已看不见水湄,当下便决定跟着面前的小哥哥走。她绝对不承认,她其实只是看小哥哥长得好看才跟着人家走......
小哥哥拉着他左拐右拐,进了一处幽深的长巷,这巷子似乎距离花神节的主街道并不远,远远还能听到主街上人群的哄闹声,但是这里却空无一人,只有前面一处人家挂着幽幽的红灯笼,那灯笼里的烛火忽明忽灭,最后彻底灭了,黑暗降临。
小木兮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黑!
拉着言念的手握的紧紧的,开始说话。一害怕就喜欢说话,而且是不停不休说很多很多的废话,这个毛病还是水湄传染的。
“小哥哥,我害怕,我叫木兮,住在凌霄山流云观,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让我师父给我收尸,让大师兄多给我烧点花花,水水给我烧点烤鸡,嘤嘤嘤,我不想死呀......你叫什么名字呀,你长得真好看......”
流云观弟子么?言念之低垂着头,掩住了眸间那一抹阴沉。
“不要怕,我在,你不会死的。”
人群拥搡中,狐狸面具早已经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小木兮眉眼如画,就这样入进言念之的眼中。
在黑暗中的时间久了,便渐渐习惯了,今夜并不是完全无光,上弦月泛着清冷的光芒,普照人间。
言念本来只觉得那双杏仁实在明亮耀眼的很,现在发现这个姑娘眉眼间的每一处都甚合心意,好像便是天生为他而来,那张红润润的小唇一开一合,渐渐地,言念觉得他听不清小姑娘在说什么了,只满脑子都是那一开一合的小嘴。
便低下头,用自己的唇堵住了身下的那张小嘴。
在他们背后,万千烟花刹那间绽放,那是花神节祭祀礼完后的庆祝烟花。
这真的是一个无比青涩而简单的吻,如同天上的两朵云轻轻碰在一起,干净而温柔。
言念透过木兮的瞳孔,看见了那万千烟花的绽放。
......
“大小姐,公子在这边。”
随着一个护卫的高声喊叫,言欣带着城主府的家兵已经赶到,随之而来的还有流云观姜嵩白和三个弟子。
言念仍然牵着木兮的小手,木兮的脑袋似乎要低到地下。
莫名有点点羞耻哦,除了阿娘,还没有人亲过那里......
“城主府再次谢过流云观观主的追踪术,改日必备厚礼登门感谢。”
“言大小姐客气了,我的徒儿木兮也在这里呢,我怎会坐视不管,木兮,还不过来?”
姜嵩白敷衍着言欣,只看着站在那小子旁的自家徒儿似乎不对劲的很,便出口催促。
“哦,师父,我马上就过来了。”
小木兮挣了挣手,却没挣开,只见言念用力死死拉住了她。
“不要走,跟我回家。”
言念深深注视着木兮,一字一顿无比清晰而又坚定说出了这句话。
城主府的众人皆是一惊,他们的少主开口了?!随之而来的狂喜铺天盖地席卷了城主府的在场每一个人。只见言欣翻身下马,热泪盈眶,手都有一点点颤抖。
“念之,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姑姑,我要带她回家。”
言大小姐的开心尚未持续多久,便被一旁流云观师徒冰冷的眼光给惊醒。流云观,城主府现在真的不敢得罪。她只能给了自家侄子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厚着脸皮向姜嵩白开口——
“姜观主,你看我家小公子和你的小弟子玩的这么开心,既然来了临安城,不如到我城主府做客,过一段时间我必定亲自送回......”
进了城主府,出不出来就不由他们了。
“言大小姐说笑了,我这徒儿一向顽劣,还是随我回流云观吧。”
“姜观主何不让自家徒儿做决定呢,我看小姑娘也很喜欢她的新朋友呀。”
言欣再次开口,这次她将目光转向了小姑娘。她方才并未听清木兮所言之间这两个小家伙一直牵着手,又想着自家侄儿那副好面皮,大抵世上的姑娘家没人能拒绝吧。
“你抓疼了我,嘤嘤嘤,我要回家,要水水。”
小哥哥再好看,家也是要回的,毕竟不是墙头马上,初次相见便决定跟那人回家的台本,木兮还是很理智的,虽然她也是极喜欢这个好看极了的小哥哥。
小姑娘木兮泪眼汪汪看着他的师父师兄师弟,这次观主再未打太极,水湄上前拉开言念,就抱着自家小姑娘随师父就要离开。
其实就在小姑娘喊疼的那一瞬,言念便松了力道。
观主冷冷道了一声“告辞”,便带着自家徒儿们回去了。
被抱着的木兮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便趴在水湄的肩头回头望去,只见言念一个人仍在原地,深深看着她,目光似有实质,木兮不禁打了个冷颤,便转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