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窗大开,春夜的凉风习习而入。
窗前,木桌上一盏雁足灯烛光幽幽,一旁只着白色里衣的公子,未曾束发,披散着发正持着一本古卷,风过,古卷的边角和青丝都轻轻飘起,只见那书是反着的,那公子是魂不守舍的。
木兮远远看见那屋似乎有光而且窗户还开着,左思右想,最后决定翻窗而入。不过这次尚未付诸实施,便看见了床边那公子。
“我是木兮,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枝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你还欠我一个自我介绍呢?”
“言念,思念的念,叫我念之。”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嗯,念之……”
待到木兮回过神,已经从窗边被抱了进来,此时已经坐在沉木桌旁。言念起身将屋内落地的九枝灯点亮,拿了一盏彩绘铜燕鱼灯放在桌上,又给原本放着的雁足灯添了香油,烛光摇曳,屋内亮堂了许多。
这会他才开始细细打量眼前的小姑娘,比之三年前,小姑娘身量抽长,脸蛋瘦了很多,露出了尖尖的下巴,杏子眼越发明亮,今日穿的是一身淡绿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一枝米黄色的木樨花,袖口和衣领处用着银丝绣着由浅到深的流云纹,昭示着来者身份——流云纹,只有流云弟子方能用。如同十二章纹专属帝王一般。
小姑娘的头发用细细的绿色丝带扎住,露出两个小巧的耳朵,细细看过去,发现精致的耳垂泛着粉粉的红。原来是害羞了——
“不准看我了。”木兮一声娇喝,似乎是恼羞成怒。
实则是这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如同饿久了的野狼盯着食物发出绿油油的光芒,一寸一寸打量,似乎在盘算从哪里下口。木兮实在是有点毛骨悚然,吞了吞口水,不禁感叹道,三年不见,小哥哥越来越……变态了。
“你不是卧床不起吗?”
木兮这会才想起正事,一脸狐疑。毕竟这人身子看着虽然有点单薄但并不瘦弱,刚才从窗外将自己抱进来时能感觉到那饱满而富有张合力的上肢。
见这人一脸痴痴看着自己,恍若未闻,她提高声音再次说道——
“你不是病入膏肓卧床不起吗?”
一字一顿,莫名听出了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感觉。对面的人却只觉得一个奶猫好似恼羞成怒,正在张牙舞爪耀武扬威。
“枝枝是对我的床感兴趣吗?”
言念嘴角噙笑,将水温晾的差不多的玫瑰蜜茶递给面前的小姑娘。玫瑰蜜茶甘甜可口,还加了牛乳,一股花香掺杂着奶香,诱人的很,很是安抚了炸毛的某一只。
“手给我。”
面前的小姑娘将自己微凉的指尖搭在言念的腕上,眉头微蹙,喃喃自语道——
“脉象强健有力,并无不妥......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言念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先天心疾?”
不是,是因为心里装了一个人,那个人却好像心里没有自己。
言念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两人的影子在室内拉长,旁边还映着木窗上的花,像一盏才子佳人的花灯投影。
烛火摇曳,灯芯噼哩叭啦似乎又燃到了尽头。木兮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无声。看着不停点着脑袋的某只,轻轻把她抱上了自己的拔步床,摊开素洁的被子,轻轻为她盖住,重重叠叠的帷帐缓缓落下。言念站起身,注视了良久,然后披了一件外衣,轻轻掩上门,便离开了。
*
“师父,你将枝枝留在城主府会不会不合适,她那医术就是个半吊子,也治不好城主公子的恶疾,况且,那小子,那小子三年前就对枝枝心怀不轨!”
“水湄,注意你的措辞,这件事我自有考量,还有,枝枝是你的师姐,小时候不管她怎样痴缠你,也不过是孩子心性,现在你们都长大了,有些嫌也该避避......”
姜嵩白的语气很是严厉,不过看着身边低头丧气的三弟子,他又有一点不忍心了,方方成年的孩子,自己那么凶干什么。于是姜嵩白缓了缓语气继续劝说道——
“我知道你和枝枝从小就关系好,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们有各自的命数,她命在四方,而你的归宿会是这凌霄山,你有缘法,我也一直有意栽培,不要让师父失望......”
“徒儿知道了。”
“退下吧。”
*
阳光炫目,新的一天。
床上的某只翻了翻身,睫毛微动,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应的摆设奢华大方却是陌生的很,低垂下来的月光纱遮住了外面刺眼的阳光,透进来的只有柔和温暖的光线,空气中幽幽檀香若有若无......
这是哪里?木兮摇了摇头,刚才深睡中醒来的某只显然记忆还没有恢复。
白檀香的气息越发浓郁,远远似乎有身影靠近——
耀眼的阳光倾泻进来,谁的世界天光大亮?这下算是彻底醒来了。
“还不起来,小懒猫,饿不饿呀,我让人做了点点心,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言念拉开帷帐,看着拔步床的某只如同小鹿受惊般弹起,仔仔细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发现和昨晚并无二致,似是放松般出了一口气,然后杏子眼瞪着自己,在等着自己的解释,不禁哑然失笑。
“你昨晚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见你睡得熟就没打扰,我昨晚去书房了。起来用膳吧,不饿吗?”
本来还不饿的,现下一提醒,便想起昨日一天就吃了点七七八八的零食,还没吃过什么正经饭,肚子也应景似的叫了起来,木兮不禁老脸一红,这肚子也太不矜持了。
城主府的饭菜果真不是凡品,直把肚子撑圆了的木兮方才一脸满足靠在椅背上,美美打了个饱嗝,正在舒展四肢,揉着小肚子上的肉,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的公子含笑看着自己,面前青瓷碗里的米饭还几乎没动,反观自己这边三个空碗干干净净,像极了狗舔食。
尤其是这人还一直看着自己,思及此,木兮立刻挺了挺背,端端正正坐着,出门在外,她可是流云观的门面担当,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多谢言公子款待,我看......”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再迟一点师傅非得把我扒了皮,然后水湄把我做成烤鸡的.....想了想,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料话未说完,便被对面那人打断——
“叫我念之。”
“咱两还没那么熟吧?”木兮迟疑道。
“叫我念之。”言念坚持到。
“好吧,念之,我刚才说到哪了,嗯,我得回去了,既然你好好的,那就等我真正放假再来看你,或者你来山上找我玩?”
“我不好。”
延年轻声低语道,睫毛微微下垂,挡住了晦暗不明的眸色。木兮并未听清,只是本能感觉气氛有点,有点怪异,便问道——
“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不过枝枝可能不用那么早回山了,你看这个。”
仿佛刚才的低沉是一种错觉,言念抬头,露出一抹微笑,拿出一只木纸鸢,递给了面前的小姑娘。
“你该多笑笑的,笑起来多好看。”
木兮似乎有点看痴了,这人笑起来竟有一种百花盛开的感觉,尤其是当他深深注视着你,纯黑的瞳孔里只有你的倒影,仿佛被珍视、被深情以待......
打住!怎么能这么犯花痴呢!该打该打。木兮赶紧错开眼,伸手接过木纸鸢,取下内里的信笺,细细看了起来。
“嗯,你猜对了,师父说他不久前才给你解了毒,现在你身子虚的很,让我帮你调养一个月再派人接我回去,不过,我真的没看出你的脉象有什么问题......”
话未毕,对面的公子便呕出一口血,鲜红色的血映在白绢手帕上甚是触目惊心,打脸来得太突然,木兮慌忙翻找着自己的包裹,一边道——
“好吧好吧,我就是学艺不精,还好我早有准备,从大师兄那里讹了不少灵丹妙药,嗯,这瓶是补血的,这瓶是顺气的,这瓶是固元的......”
说着便各自倒出一粒,递了过去,对面的公子服了药丸,又喝了几盏热水,这才缓了过来,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有了一点红晕,大师兄的药,果真是好东西。
“那我就留下来吧,不过我先得去城外找我大师兄拿点书,我这半吊子,怕给你毒死。”
“若毒药是你下的,我甘之如饴。”
木兮望着面前的公子云淡风轻说出来,不由心尖一颤,这人开玩笑的吧,谁把毒药当蜜糖吃,怕不是傻子,但是看着那人眸间的执坳,木兮却不觉得这是个玩笑,不由颤颤道——
“你开玩笑吧。”
“嗯,开玩笑。”
木兮猛吸一口气,说道“吓死我了”,拍拍胸口,准备去城外找他的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