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城至临安城毕竟的官路上,一行车队缓缓前行,其中最华丽的那驾马车上,一身月牙色留仙裙的江半月,半月城城主一脸倦意,掀开轿帘,轻轻招了招手,随行的大丫鬟立刻前来——
“城主大人,距离临安城还有千里,按照目前的行进速度,大概还要一旬就可以抵达。”
这几晚总是做梦,梦的是从前,她和言衷的点点滴滴,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少年时期更是携手打天下,为何功成名就之日却只能天各一方,明明恩爱两不疑却只能装作形同陌路,这滔天权势、泼天富贵到底是保命符还是催命符?
世人皆道,半月公主,与先帝并无血缘,但随先帝南征北战,凭着战功赫赫,成为这大安唯一的异性公主,封地更是四大城之一的半月城;世人皆道,半月公主一生骄傲容不得背叛,嫁给曾经的大将军王,如今的盛安城城主,却近十年无子,被夫君背叛那年向天子请旨和离,孤身去了封地半月城,却发现自己已有身孕,孩子出生后看也未看便送去临安城,断便断得干干净净......
世人却不知,半月公主与将军言衷只见从来没有背叛只有相爱;世人还不知,半月城城主与临安城城主的独子明明郎艳独绝,却只能当个傻子且一当便是七年;世人哪里能知道,一个将死的帝王和一个初初登基的新皇,对手握重兵的异姓臣子的深深忌惮?
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大业成,谋士亡。
心中一阵绞痛,江半月呕出一口鲜血,怔了一会。当年洞房花烛夜,她与言衷一并服下同心蛊,约定好了一同生死。同心蛊,一人亡,另一人便只有不到半月的寿命。
江半月捂着心口缓了一会儿,只有爱人病危至濒临死亡时,这同心蛊才会使对方感受到心痛,却也只有一次。心痛已经过去,江半月却觉得心口仍在痛。
只见江半月命令众人暂停,便出了马车,大声道——
“众人听令,自今日起,半月城一并事宜交由少主言念,......尔等必定要忠心不二......半月城就交给你们了,备马,我先行一步。”
翻身上马的江半月好像回到了从前,从前她每一次出征,那人总会在身后守着她,待她归来。
这一次,言郎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如同曾经的每一次,让我再见你一面,好好记住你的模样,我怕这么长时间了未曾相见我会忘记,生死路上找不到你......
披星戴月,快马加鞭,千里迢迢,只为相见。
纵使千里奔袭夜以继日,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言府的白灯笼刺眼的很,低沉不绝的哭声也刺耳的很,翻身下马的江半月尚且站不稳,便跌跌撞撞推开了门,众人纷纷让路,只见这女子扑在言衷榻旁,只唤了一声“言郎”,便觉头晕目眩、肝肠寸裂,一口鲜血吐出,整个人便不省人事了。
“少主,城主夫人早年与城主一同服下同心蛊,如今,如今撑不过十日。”
府医说到最后竟然跪了下来,眼前的少主面色沉沉,一身黑气。
“夫人醒了,唤公子过去呢。”屋内的侍女慌忙而出,只觉一阵风过,言念已经半跪在江半月身旁。
“念之都这么大了,让娘好好看看,娘不希望你活在仇恨中,也不求你为我们报仇,只希望你平安开心活着,君君臣臣,君不君则臣不臣,若是不想忍便反了吧,但是记住不要迁怒旁人,离开是我的心愿。”
“娘,爹走了,你也不要我了吗?”
“对不起啊儿子,我爱你,但是我更爱你的父亲。”
江半月靠在榻上又一次陷入了昏睡。
言念瘫倒在地,一旁的侍从连忙来扶,府医上前诊过脉,小心翼翼道:
“夫人只是连夜奔袭,太过劳累了,明日便能醒来,不过至多,第十日,便会彻底离去......”
那边城主府内正是一片缟素,这头流云观中也是气压沉沉,姜嵩白盯着那一纸信笺良久,终于对木兮开口——
“枝枝,城主府出事了。”
*
“我记得那时候你都多大了还不会说话,娘亲都快愁死了。现在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母亲,喝药。”
言念捧着白玉碗,正认认真真吹着药,修长的手指轻轻搅着,待到觉得温度合适时,便递到母亲半月嘴边。
难得的母子温情时刻,母亲说了很多,从过去说到未来,儿子认真的听,偶尔补充一句。如果忽略言念握着匙柄的指节已经泛白,再忽略满屋侍从眼中的悲凉之意,或许就真的简简单单的天伦之乐。
木兮赶过来时就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明明府门前的白灯笼已经换回了平常,明明寒玉棺材放在祠堂,明明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木兮却从那人的背影中看到了近乎溢出来的伤心,那人真的瘦了很多,衣服都显得空荡荡的。
“念之。”
木系眼眶一红,豆大的泪珠不要钱的砸在言念身上,小姑娘从言念的身后抱了过去,被抱住的那人微微一颤,回过神给她擦了擦眼泪,强忍着苦涩,笑道:
“都成年了,是大姑娘了还哭鼻子,也不怕娘看了笑话。”
被这声“娘”弄得有点羞红了脸的木兮,平复了一会心情,向靠在榻上的江半月行了礼,轻声道——
“流云观二弟子木兮拜见城主夫人。”
“流云观哪,好地方,孩子快起来吧,你便是念之心心念念的姑娘吧,长得真标致。”
听闻“流云观”时江半月微微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再细看面前的姑娘,只觉得熟悉得很,当看到木兮脖子上挂着的盘龙玉佩,更是心下了然。
“夫人,我可以给您诊脉吗?”
木兮没有忘记自己来的初衷是救人,江半月本要拒绝却看见一旁的儿子满脸期望,实在不忍心得很,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如何?”
“夫人是中了同心蛊,其中一只的宿主已然不在人间,另一只已经撑不过三日了,晚辈不才,只有三分把握,不过如果夫人求生欲强,晚辈大可以一试,胜算可到五成。”
“不必了。”
“母亲。”
江半月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示意听她说:
“心死之人,不必费心了,只是看不着你们的婚礼了,有点遗憾,不过如果你们能幸福平安这点遗憾就不算什么,这枚凤鸾玉佩与你脖子上是一对,是我言家传媳不传女的,你拿着,算是祝福吧,念之你先出去,我有话想和木兮说。”
待到屋内只有两人,江半月看着面前已经及笄的小姑娘,亭亭玉立,眉眼间已有那位故人的倾国倾城之姿,似是感叹似是怀念道:“你小名是叫枝枝吧,如今取得表字也是有枝吧?”
虽是疑问却说出了肯定的语气,木兮迟疑着点点头,开口道:“夫人可是认得我娘?”
江半月笑了,轻声道:“国师之名,谁人不识?”接着微微停顿,缅怀道,“但是我初次见你娘的时候,她也就你这么大,流云观弟子下山游历,谁知真的改朝换代,掀起一番血雨腥风,谁又知道这算出国运天命的仅仅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咳咳,又是一连串的咳嗽,木兮连忙上前帮着顺气,又过了好一会儿,江半月道:“要是从你娘那边算起,你该叫我一声姨娘,毕竟当年一番生死后我与你娘拜了姐妹。”未等木兮开口,江半月又摆了摆手,“不过你还是叫我娘吧,念之那孩子喜欢你喜欢的紧,而我,对他,的确亏欠良多......”
“那时候,他才那么一点点,真真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如何能不心疼?可是,却......不提也罢,那等无情无义之人,也才能做得了这浩浩山河,......若论起无情,你娘......”
待到木兮出了福安堂后,依旧浑浑噩噩,她的娘亲真的还活着吗?
“我初初见你,便觉得你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江半月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木兮心里一团乱麻,不知所措。当看到一脸焦急地言念时,忽然便心安了。
“你先回流云观吧,母亲这里有我,你不必过于担心。”
“我......”
木兮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