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让站起身准备离开。
徐秀枝下意识的叫住了陈让:“让让。”
陈让侧头:“还有事?”瘦削下巴在灯光下微微抬起,微扬的眼尾有些疏冷。
“没什么事,妈妈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你别担心,陈双她就是欠你的,而且转学对她有好处——”
“你不是在电话里都跟陈双说清楚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陈让淡笑了下:“况且转学的确是为了她好。”
徐秀枝望了他一眼:“你这么想妈妈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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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秀枝在她三十岁的时候,怀了一对龙凤胎。一举成为了小香镇的名人。
徐秀枝重男轻女了半辈子,想生男孩半辈子,但上天偏偏就要给她开这个玩笑,生完孩子后,医生告诉她——腹中女婴汲取过多营养,导致男胎营养不足影响肝功能,暂时阻碍组织的生长发育,也可能影响以后的组织结构和功能。比如婴儿成年后患高血压,糖尿病的概率比正常出生体重的婴儿要高得多。
毕竟那个男婴才3.4斤。医生说营养不良,有可能是胎儿在子宫内生长发育迟缓,主要表现在脑、骨骼等器官的发育上。唯一值得庆兴的是胎儿尚未发现畸形现状。能顺利产下已经不错了。
不幸中的万幸。但稍有照顾不周很有可能会夭折。
因为徐秀枝心情不好,在他们刚出生的一周,除了家里的老人瞧过几眼,就没让人来瞧了。
连月子都是在医院里坐的。
等徐秀枝的心情慢慢有好转了,来医院看望徐秀枝的七大姑八大姨也开始多了起来。
看到陈定奇怀里的陈双的第一句话不约而同就是:“好俏皮的小丫头。”在爸爸的怀里,闭着湿漉漉的眼睛,皮肤不像一般的婴儿,嫩得狠。
再看看徐秀枝身旁躺着小子,紧皱着双眼,像个包皮猴一样。
彼此都心知肚明,一个劲夸陈让面有福相,一看将来就是要有所做为的人,是要干大事。
就算心情再怎么不好的徐秀枝也终于露出这么少见的笑容:“承你们吉言了。”
“这对小宝贝起好名字没?”
陈定奇目光柔情望了一眼床上的妻子:“想好了,姐姐陈双,弟弟陈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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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双一直都知道她妈妈不喜欢她。
她从很小就知道了,多小呢?大概是她从记事开吧。
她一岁就开始跟着奶奶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见得一两回。
不懂事时,她还会趴在奶奶背上搂着奶奶的脖子问为奶奶什么她没有看见过妈妈,是不是爸爸把她变出来的。
奶奶笑这摸摸头说她很聪明,但是聪明的她猜错了,妈妈太笨了要照顾更笨的弟弟。所以聪明的她要跟着更聪明的奶奶。
虽然她不认为奶奶说的是对的,因为她总在哄她睡觉的时候说:“多好的囡囡哟,长得可真俏!可是妈妈眼睛瞎了不喜欢我家囡囡!唉——”还以为她没有听到!哼!
但是她确实感觉奶奶很聪明:毕竟她会用门前长满嫩叶的大树给她油炸“小鱼”。她会在布满皱纹的掌心变出一块她喜欢吃的牛轧糖。她会用一团糟的毛线,给她最喜欢的娃娃织上和她一样的衣服。
她还是认为自己还是幸福的。因为世界上最聪明的奶奶爱她。
即使那个笨蛋妈妈不喜欢她也没关系的。
直到七岁刚上一年级时那个笨蛋弟弟回老家过年。奶奶还给她糖,叫她送给笨蛋弟弟吃,说她马上就要和弟弟一起生活了。她一看陈让就立马瘪了嘴,不情不愿的凑上前去:“给,吃了能长高。”
因为陈让这几年补品没少吃,甚至在乡下野大的陈双看起来也就比陈让高一个发型。
“妈妈,我想跟姐姐去玩!”陈让兴奋的接过糖,迫不及待想和面前这个长得比他还好看的姐姐去玩。
徐秀枝停下手中的活,难得的温柔一次:“去吧,小心点。陈双不要让弟弟受伤哦。”
陈双握住陈让的手,心里也很激动,可面上还是平淡的点点头:“知道了。”
“姐姐,要说‘妈妈,我知道了’,这不是上次你教我要这样喊奶奶的吗?”陈让小脸一脸认真。
陈双脸一红。转过身捏了捏陈让的脸:“就你话多!”又转过身来小心的抬头看着徐秀枝。
徐秀枝笑着看了一眼陈让,又看向陈双。
陈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怯弱和期待。陈让这几年可以说很好了,发育也和正常孩子差不了多少。定奇说得对,这小孩子在肚子里成长,吸收多少营养也不是他们说了算,就当陈让命里有这么一劫吧。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徐秀枝又笑起来:“双双,不喊吗?”
陈双兀然抬头,傻呆呆问:“可以吗?”
徐秀枝走过来拍拍陈双脑袋:“当然可以,我是你们的妈妈呀!”
陈双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低下头,眼眶会有点热。
“……妈,妈妈。”
“嗯,让让去和姐姐玩吧!”
陈双后来经常想如果没那天有带陈让出去玩,徐秀枝会不会就不那么讨厌她了。
可是没有如果。
陈让说他想去秘密基地,高高兴兴回来的路上却不知道被哪里丢来的鞭炮炸到了,倒在地上捂着耳朵满地打滚。
徐秀枝赶来的时候看到陈让捂住耳朵的手沾了一手手血,吓得半死。
陈双在旁边搓着衣角,眼里眼泪都掉下来了,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妈妈。”
陈定奇抱起陈让,急忙开车赶去医院。
徐秀枝眼睛红了,回头猛的一巴掌扇在陈双的脸上,红着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没、你、这、个、祸、害!”
陈双被打的没站稳,脚被绊了下,脸磕到地上的石头。等摇摇晃晃直起身时发现头有点痛,摸了摸,一手血。
那个年是很糟糕的年。
陈让的左耳从最上面一直缝到最下面,像是用针把耳朵接在脑袋上了。医生说,接上去也并不是完全就好了,还会伴有耳鸣、幻听等现象。如果恢复不好,左耳会聋。后期也会有这个风险。
……
徐秀枝摸着病床上陈让的头发,心痛的直呼:“我儿,我儿啊!”
“我去看看陈双。”陈定奇拍拍徐秀枝的肩往打算去隔壁。
“定奇,你说陈双是不是扫把星下凡来克让让的?”徐秀枝回过头质问。
陈定奇看着面前的徐秀枝,他一直搞不懂,他一个男人都不重男轻女,她为什么要这么排斥女孩。
陈定奇咳了一声,没出声。
徐秀枝几乎是用吼出来的:“陈双她到底是不是扫把星下凡专门克我儿的!”
“你小点声,这件事也不完全是陈双的错,是这小子贪玩,声音小点!你是想让孩子听到吗?!”陈定奇紧张的看了一眼隔壁。
听到陈定奇的话。
门外的眼睛微微有了光彩。
“……他们两个是不适合住在一起,我明天在和妈说声,叫她老人家在帮我们带带陈双。”
门外的眼睛又是一片昏暗。
徐秀枝的眼泪马上就又掉下来:“我养了七年,也不见得让让让磕着碰着,平时让让也很听我的话,为什么陈双一靠近——”还没说完鼻涕眼泪就弄了一脸,陈定奇无奈的弯下腰圈住了徐秀枝。
只有徐秀枝知道她为陈让能平安长大花费了多少精血。陈让身上又承载了她多少的希望。
“好了,让让这样我也很难受,但让让现在至少也没有生命危险是吧。况且……”陈定奇看了眼徐秀枝的脸色。
“陈双也缝了针,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估计……要留疤。”
“定奇。”徐秀枝窝在陈定奇的怀里,闭了闭眼。
“……”
“我只后悔为什么生下来没掐死她。”
陈定奇看着床上的陈让,搂住徐秀枝微微叹了口气。
在门口站了半天的小身影,僵硬的回到隔壁。
脑海里一直重复徐秀枝像淬了毒的话:我只后悔为什么生下来没掐死她。“”
医院走廊的总是有说不出的诡异感,不知道用的什么灯,让明明是本该是属于黑暗盛宴的夜晚,此时亮如白昼。
让人无发无处可藏。
陈定奇“啪”的按开了灯,疑惑的问:“怎么把灯关了?”
陈双从膝盖间慢慢抬起脑袋,在不近人情的灯光下,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的盯着陈定奇。
陈定奇被看得有些不自然,侧头移开了目光,走到陈双的身旁。
“双双,你不要太伤心,你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她也不是故意的。”陈定奇摸摸陈双的脑袋。
陈双仰起了脑袋,额角处的纱布瞩目惊人。
“是吗?爸爸喜欢女孩子吗?”
陈定奇大概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马上笑了:“当然喜欢,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啊。”心里有些心酸。
“……嗯。”
爸爸,如果我是你的小棉袄,那你为什么不否认妈妈的扫把星?
徐秀枝和陈定奇走的时候还留下了一万块的生活费。
陈定奇又暗地里塞了两千给陈奶奶,说又要麻烦她老人家了。陈双看到奶奶看了她一眼,里面满含疼惜。
“这小丫头好带得很,不需要这么多钱,你们上班赚钱也不容易……”
“妈,拿着,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了。”
“哎,真是造孽。”
陈双越来越不喜欢说话了,奶奶也渐渐发现了。
终于有天吃饭时,奶奶看着陈双的额头忍不住双说:“双双,奶奶带你去剪头发好不好?”陈双也没问什么直接点了点头。
在那天,陈双剪了短发和厚厚的齐刘海,仿佛可遮挡什么丑陋一样。
如果奶奶不会老的话,如果奶奶不会死的话。
好像一直可以自欺欺人的用刘海盖住额头的疤。
就好像盖住内心深处的伤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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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那年,奶奶走了,她说她要去陪爷爷了。爷爷太寂寞了,没有人爱他,她要去与他做伴。
初二那年,陈双回到了锦城。
开始了她孤枪匹马毫无热情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