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郡北武城中。
巨鹏帮驻地。
公孙靖再度出现在了他书房当中,因为他事先已经下了命令,禁止自己的手下进来,是以这整个驻地中的人都不曾发现,他们的帮主在方才曾经离开过这里。
男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耳畔听得到熟悉的练武声音,许久未曾动弹,直到练武的帮众练完了一整遍刀法,呼和声音渐止,双目中神彩方才微动,长呼出了一口浊气,整个人鲜活起来。
复又沉默片刻,方才探手入怀,慢慢取出了那张玉牌,看着那正反两面清晰无比的细小文字,看着其上雕琢的华丽纹饰,手掌摩挲,察觉其上凹凸之处,真实不虚,心中竟然浮现些许恍然如梦之感。
竟真的不是幻梦。
对方虽然没有对他表现出什么恶意,但是那种恐怖的实力和背景本身,就已经是足以令他心中震怖难安的理由。
这一点无关善恶立场。
手掌轻轻摩挲着这玉牌,公孙靖面容渐趋沉肃,于心中挣扎,是否要扔掉这枚玉牌,将这不知是机缘还是噩梦的关系断绝,方才在那秘境当中,他虽然是臣服,但那只不过是迫于外力。
此时心中念头急转,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一个庞然大物一般的组织,一个拥有起码三位上三品宗师的隐世势力,此时正逐渐将自己的触角探及这个世界,他并非是那种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师,也可以隐隐窥见这一变动为这天下,为这扶风郡带来的变动。
自身实力过于弱小,置身事外尚能保全,若是参与其中,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心念至此,公孙靖轻呼出口气。
当今之世,宗师极为稀少,但若放眼望向这整个天下,百年间江湖风起云涌,宗师一级的武者,并不能说是少见。
就只是单提大秦本身,便有七十二柱国,其中每一位柱国,若非是身具三品实力,立于武道玄通之境,便是能依凭神兵利器,独门功法,与宗师力抗不亡。
天下之数,可想而知。
天下之大,非秦一国,大秦之广,非扶风一郡,终人一生,未能窥见全貌,一郡便有纵横数千里辽阔,七州近乎百县,习武之人如同过江之鲫,悠悠百年,总能出现一两位奇才,积累至今,方才汇聚了如此的武道盛世。
但是罕有一个门派就汇集至少三名以上宗师,其中还有两位绝非寻常,更为重要之事便是,这个门派势力正准备重新入世,其巨大的影响力足以将数郡的江湖波及其中,死伤不可计数不说,他本身一个小小的七品武者,陷身其中,几乎是必死无疑。
可惜自己原本以为只有一两位宗师,尚且可以尝试。
公孙靖心中自嘲一笑。
可这玉牌虽然说是身份的证明,可若是对方将自己摄去那里根本不需要玉牌呢?
自己将其扔掉,必然会惹怒那势力中的高人。
到时候,非独自己,就算是亲近之人,恐怕都会有生死之难罢……
公孙靖微阖双目,呼出口浊气,终于做出了决定。
手掌握着那张玉牌,猛然用力,将其翻过来,抬眼看上了其中的文字。
若是现在已经不能脱身而走,那唯有拼死苦修,从那一处秘境中得来好处,尽可能提高自身修为,方才有可能在未来的风波当中,挣得那么一线生机。
真的是……上了贼船。
………………………………………
第二日。
扶风郡城里头下了好大一场秋雨,温度逐渐冷了下来,武者尚且还有内力护身,那些未曾修炼武功的寻常百姓,身上衣着已经渐有加厚。
风字楼中。
王安风抱着一本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感觉周身皆是酸痛之感,不由得嘴角微咧,昨日他不知道为何,似乎又惹怒了赢先生,被狠狠地锻炼了一番。
可是究竟那里做错了,赢先生又不说。
少年心中颇为愁苦。
将手中书页翻过,脑海当中,复又想到了昨日在少林寺中,那个莫名其妙便成为了自己属下的男子。
巨鹏帮公孙靖。
他说他麾下有三千子弟。
三千人,大凉村里有那么多人吗?
王安风心中情绪突然便有些复杂,感觉自己明明尚未真正进入江湖,竟已和江湖有了许多联系。
还是说,纵然是身在扶风学宫之中,也已经踏入了江湖?
风字楼木门被人推开。
秋风送爽,一片落叶恰好飘入,落在了王安风手中书页上,算算时间,也已经快要到八月了。
也正是在去年八月,他才初步触及到了江湖,见到了那些时间门派的弟子。
王安风抬手拈起了那一枚落叶,思绪偏转,突然响起了去年八月十五时候的雏凤宴,想起了柳无求,想起了约定江湖再见的夏侯轩和皇甫雄,想起了秦飞,还有那带走了黑熊的小姑娘张听云。
人来了又走,便是江湖吗?
王安风松开手掌,任由那落叶垂落。
……………………………………
天河郡。
在这天河郡中,有人不知郡守,却绝无人不晓秦府。
当年天河郡主,强捆了道门当代行走成婚,是天河郡人为之而欢呼的大喜事情,上行下效,若将天下少女比作繁花,天京城是艳丽大方的牡丹,这天河郡的姑娘们,便是那刺最多的血蔷薇。
刺痛入心,而其妍丽入骨,动人心魄。
秦府。
“当彼以此招攻你,你便应该以翻身勒马躲过,继而趁势以玉女穿梭,攻其数处要穴。”
“要是他再这样,你便要……”
花园当中,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郎,端坐在了红木椅子上,脊背笔直,此时正一丝不苟地讲解武道,在他身前,一位眉目淑丽的少女正双手托腮,嘴角带着一抹笑意,听着少年讲解他最喜欢的武功。
草丛当中。
蹲着一位青年武者,其身形既已魁梧至极,又生地方正,眉宇间头颅一股坦荡之气,其脖子上骑着个年不过五六虽的男童,粉雕玉琢,却又透着顽皮,一直盯着那边两人,嘴角咧了下,挥手击空,低声道:
“哥哥也太笨了吧!”
“玉儿姐姐都送上口了,竟然在哪里讲解武道……我,我……”
以手抚额,连连叹息。
“我秦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哥哥。”
下面的青年武者咧了下嘴,笑道:
“因为阿霄你出来的迟呗。”
秦霄翻个白眼,拍手敲在男子头顶,道:
“欠打。”
“不成……我得要去解救他们,走……”
正要出来,那边温言浅笑的少女似乎无意偏了下脸,这边一大一小两人身躯瞬间冰冷,再也动弹不得,许久之,下面的武者咽了口唾沫,干笑着道:
“我觉得……那什么……”
“我们现在可能不适合过去,你觉得呢,阿霄。”
秦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点了点头。
“没,没错。”
“仙女一样的玉儿姐姐肯定不愿意咱们过去。”
那边少女收回视线,看向秦飞的目光依旧柔软,抬起手来,随意拈起了颗坚果,捏了一下,似乎过于坚硬,自己捏不开,便伸手递给秦飞,俏生生地道:
“飞哥哥,给我打开。”
秦飞微怔,眉头微微皱起,一边熟极而流地从少女手中接过,一边道:
“玉儿你也应该修行武功了,往后我不可能时时在你身边。”
“那玉儿便时时在飞哥哥身边。”
“你……”
尚未走远的秦霄和青年武者身子颤抖了下,听着隐约可见的温柔撒娇,复又回想起了方才那如同恶龙般的视线,心中同时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女孩子,好恐怖……
青年开始认真考虑前往道门学派,出世修行的可行性。
而秦霄转眼却又想到了去忘仙郡时候见到的小姑娘,默默地给这句话加上了新的定义。
仙女一样漂亮的玉儿姐姐,好恐怖……
啊呀,不知道听云现在怎么样。
会不会想我。
……………………………………
道门。
一为身着道袍,却仍旧显得秀丽的女子抱腿缩在了一处阴影,身躯颤抖。
“我不要去见她,我不要……”
“太丢人了。”
“谁要教谁教去……”
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她觉得自己心中已经浮现了噩梦。
被一连串的问题打击到再也不敢收徒讲经的程度。
正在此时,她身上投下了一道小小的身影,道姑身子微颤,僵硬地抬起头来,看到了悠远苍穹,道门云海,看到了白鹤振翅,舞于青松,更看到了自己的弟子,那个俗名道号都是听云的小姑娘,眼角浮现泪花。
张听云在那道姑身前蹲下,伸出手掌,在自己师父头顶摸了摸。
声音软糯地道:
“师父父,不哭。”
“不哭哦,乖……”
道姑眼角泪花越大。
“哇啊………………”
在道门的演武场上,有女子掩面奔逃,见者心酸,闻者落泪。
端坐青石,手持拂尘的老者瞥了下嘴,心中咕哝。
这已经是第七回了。
真的是,这后辈不能心境结实些?
正在此时,老者看到了那小姑娘直起身子,她身穿的道袍略有些大,衬得小姑娘更为娇小可爱,看到她偏头思索了下,看向了自己这边,身子不由得一抖,但是面上依旧维持今日讲经长老应有的淡然,只在心中叫道。
她看向这儿了?
不对,竟然往这边走了?
够了,小丫头,停步,要不然老夫对你不客气!
老者双瞳瞪大,似乎如此便能让小姑娘止步一般。
停步……
无量天尊,让这小丫头停步!
老者额头渐渐渗出了冷汗,当看到张听云缓步过来的时候,看到那未曾有丝毫杂质的眸子,面上本能浮现了喜爱的笑容,却在心中仰天惨叫。
无量那个天尊,太上师兄,你个老杂毛。
怎么还不醒过来!
老人心中欲哭无泪。
师弟我,我应付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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