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落羽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过去的一切在脑海之中回放着,自小离家,拜师学武,闯荡江湖,如同人世繁华一梦,清晰无比地在脑海中浮现,却又全部散去,继而如同从云端之上恍恍惚惚地下坠,落入了凡尘当中。
对于身躯的感知再度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
鼻尖儿似乎传来了很痒痒的感觉,令他无法继续睡下去,颇为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却看到了一张绝不愿意再看到的面庞,头皮一麻,登时清醒地不能再清醒,下意识朝着后面缩了缩脖子,道:
“我,你,我我我……”
身着青衫的文士面无表情地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个狗尾巴草在他的鼻子上逗弄,见他睁开眼来,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依旧是面无表情,拿着那狗尾巴草在他面前挑衅。
鸿落羽大大打了个喷嚏,看着眼前的面庞,心中渐渐火起,破口大骂,道:
“停手!姓赢的,原来是你个腌臜货色,粉头小白脸儿,我哔”
“汝娘哔”
“尽快停手,否则大爷我哔”
“哔哔哔”
这一觉似乎有些长,他骂地极为起劲,只觉得酣畅淋漓,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通透爽快,却在此时,看到了那边文士将手中草杆扔下,缓缓起身,竟是异常高大,在他面上投下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心中一个哆嗦,声音戛然而止。
直到此时他方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了双腿双臂,如同个人棍一般。却偏生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瞬间头皮一凉,失声叫道:
“你个混球,你又在搞什么鬼……”
便在此时,突然察觉额头一痛,文士之前灌注在他脑海之中的记忆苏醒过来,片刻的恍惚之后,已经明白了此时世界的变化,明白了眼前文士的身份,面色微微一白。
可尚未开口,便看到了眼前文士俯身下来,看到了那嘴角处熟悉的冷笑,心中一个咯噔。
赢先生已经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鸿落羽额头冒出冷汗,赔笑道:
“那什么,先生……?”
文士冲他笑了下,鸿落羽心中微松,便看到了文士身上突然浮现出了雄浑内气,与天地呼应,自身边浮现出了种种异象,浮现出了天花金莲,金刚龙象。
有明王虚影加持在了文士那略显清瘦的身躯之上,赢先生冷笑出声,甩手发力,将鸿落羽抛在空中,右手撩起衣摆,右腿如同钢鞭一般甩出,重重抽击在了鸿落羽臀部。
后者此时虽然没有了手足,可单纯凭借内力,竟然也施展出了极强的轻功,文士运起重重法门的开山巨力几乎被他全部散去,可在残余力道的作用之下,却也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远处激射而去,心中恼怒,破空大骂道:
“姓赢的,你个哔”
“老子不就是知道了你暗中倾……”
吴长青耳朵动了动,认真聆听,文士面无表情,右手抬起,有剑气冲霄,生出浩荡雷音,随即甩手而出,剑气轰鸣,搅碎了这天光云海,精准地射击在了鸿落羽身躯之上,带着后者飞速远去。
惨叫声音被剑气的轰鸣声掩盖,高速冲击的剑气击碎了云雾,引发的气流牵扯云雾变动,生出雨云,一路相随,折射了阳光,在那惨叫的身影之后拉出来了一道飞虹。
吴长青头皮一阵发麻,看着眼前青衫文士,只觉得后者似乎要比寻常时候更难对付,又不能任由这种状态继续下去,偷眼看向一旁,那边圆慈大师盘腿坐在青石之上,闭目诵经,全当做进入了禅定境界,与外界隔绝。
当下只好硬着头皮,装作自己未曾听到刚刚鸿落羽所说的话,抚了抚须,道:
“先生,打算让这家伙,飞到哪里去……”
文士看了他一眼,眉目如常,浑身却似乎冒着寒意。
漠然开口道:
“……放心,我心里有数。”
吴长青心中微微放松,想着先生在如何,也总还有理智在……便看到了眼前文士嘴角上挑,勾勒出了冷冷的笑容,道:
“我去除了这个世界对他的一切作用力量,所以他只能以这个速度飞。”
“我算过,在他饿死之前,应该能从后边儿飞回来。”
老者神色一僵。
求救般看向圆慈,却发现僧人依旧盘腿打坐诵经,似乎对于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便抬手放在唇边,重重咳嗽了下,道:
“圆慈大师?”
如此一连数次,那僧人诵完了一遍经文,方才睁开眼睛来,看到的便是脸色发黑的吴长青,抬手从双耳处取下来了两个棉塞,道:
“吴老为何如此看着贫僧?可是有什么事情?”
“对了,鸿落羽那厮呢?”
吴长青闻言胸中一股憋闷之气涌动,可看圆慈眉目神态,是真的未曾听到方才话语,当下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舍去了不应该知道的东西,将方才所见讲述一遍。
声音微微一顿,还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指了指圆慈手中并非凡品的耳塞,问道:
“大师,你这是……”
圆慈看了看手中塞子,明白过来老者疑惑,道:
“这……吴老久不履江湖,或许不知,贫僧此举,实在是不得已为之……”
稍微回忆了下,便将缘由讲了出来。
这件事情,要从当年鸿落羽学成出师开始。
神偷门轻功,本就是江湖绝学,独步武林,鸿落羽天资卓绝,天生要比寻常人轻上三分,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轻功竟然超过了自己的师父,有望于江湖第一神偷。
当年他连连做下了许多大案子,连皇宫里面都走了好几遭子,于大内高手包围之中来去自如,志得意满之下,竟然将目标放在了天下宝刹少林寺中,被当年耳朵还不算太背的方丈当场擒拿,随即交给圆慈看管。
当时所说,是要圆慈化去鸿落羽心中魔念,方才会放这偷儿出来。
可谁知道,鸿落羽出身神偷门中,自小又在市井中长大,学成武艺之后行走天下,觉得和人对骂是最为舒爽之事,只是天下之大,方言众多,若是对面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这骂人的趣味便要少掉一大半。
因而他为了能够享受到这一乐趣,几乎通晓了天下上百种方言,各种骂人之法,足以连番上阵,南北结合,雅俗并用,令人崩溃。
当年尚未出师的圆慈,很是受了一番折磨。
言谈至此,僧人面上浮现沉郁之色。
吴长青回忆起方才那偷儿表现,颇为了然,复又想起圆慈既然已经行走江湖,看来这名偷儿显然是被圆慈说服,按照佛门所言,就是已经度化,不由叹服道:
“大师竟能够容忍住他,果然定力不俗,不愧为忿怒明王。”
圆慈摇了摇头,垂目看着自己手掌,低声呢喃道:
“不……贫僧当时,辩不过他。”
“还好,拳头还比他大些……”
吴长青闻言微怔,看着眼前身着灰衣的僧人,看到他抬起头来,面庞上带着平和的神态,开口道:
“他话太多,吵得贫僧头痛,不得自在。”
“贫僧只好用大力金刚掌,让他体悟一下佛门的厚重与宁静。”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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