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风缓步行走在道路之上。
在他身后,百米之处,不知何时已经跟上了为数不少的江湖中人。
这几日间,他的名字,在扶风江湖当中,早已经闯出来了赫赫声名,又没有故意遮掩行迹,一举一动,自然都被人看在眼中。
江湖广大,自然不缺喜欢看热闹的人。
何况是如此有趣的事情。
王安风将那些或者灼热,或者好奇,或者不怀好意的目光视若无睹。
他只是缓步向前。
双眸平静。
在他看来,这便是墨刀,或者说刀狂的最后一战,今日之后,这个身份便可以侠隐江湖,不再出现于世间。
而只是这短短数日的伪装,已经给予了他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所修习的金钟罩,依托的佛经是金刚经,所指核心之处,正是无我相,无众生相,诸相非相的佛理。
刀狂的生性和为人,和王安风,甚至和意难平都截然不同,以杀戮度人超脱苦海,为人冷漠,长刀之下,不留活口。
藏书守是温和待人,手下处处留情。
而意难平则是一腔激愤,因而杀人夺命。
此时缓步向前,身上那件衣服是赢先生专门为他炼化出来,交手之时,内力运转越快,这件衣服就越轻,而此时他未曾调动内力,是以极为沉重,几有背负青山之感,一步一步,每行一步,自己的三个身份,便在脑海当中浮现。
每行一步,这三个身份就都清淡一分。
最终,以至心无旁骛。
诸相非相。
经脉当中,足足达到了六品的元气在这个时候,似乎感受到了某种独特的刺激,不自觉地加快,连带着少年本身的七品金钟罩内力一起,无意识地蔓延,勾勒王安风左右虚空,却又缓缓消散,未曾如同正常的六品高手那样,引动肉眼可见的眸中异象。
王安风身后,一名身穿黑衣的武者皱了皱眉,看着前面缓慢前行的青年武者,低声道:
“这人在做些什么?”
“听说不老阁已经派了高手出山,走得这么慢,岂不是要被抓个正着?就算他的武功很高,这样是不是也太过托大了些?”
他还有剩下的半句没有说出口。
江湖上,每天都有过于自傲的高手死在刀下。
旁人亦是有所不解,摇了摇头,想了想,复又压低了声音,道:
“不知道,可能他有自己的打算罢?”
“毕竟是江湖中的六品高人,想的事情大抵和我们不一样吧?”
在众人最后,一名穿着蓝白道袍的青年懒懒打了个哈欠,倒坐在一匹灰驴背上,抬眸看着前面缓步徐行的王安风,双眸中神色慵懒,其中却似乎有一丝异样。
在他的视线所触及之处。
那青年每踏一步,无论步伐还是距离,都一般无二。
下一刻的动作似乎只是上一个瞬间的复刻,有种微弱的别扭感觉,仿佛周围万事万物,都在循着大道于运转,唯独那个人,脱离了这个规则。
慢慢地,就连这种微弱的变化,似乎都消失不见,那青年似乎只是站在了原地,而周围的山河天地就自然而然,朝着后面滑去,形成了一种令人感觉不适,却又颇为玄秘的气质。
慕山雪双眸微亮,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懒散的笑意。
有意思……
人群中亦有女子,突然发现那懒得跟头死狗一样的道士嘴角微微勾起,双眸清亮,竟有那么两分清俊出尘之意,忍不住双眸微亮,以肘轻轻碰了下旁边同伴,轻声道:
“哎,你看那边……”
其旁边是一位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背着一柄青锋长剑,闻言下意识转过头来,道:
“怎么了?”
“看那边那个道士……”
负剑女子看了一眼,便又收回目光,调笑道:“咦,你不是最厌恶懒得没有骨头的男人,才会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吗?怎地今日改了性子?”
先前开口的女子微微一怔,下意识扭头去看,口中道:
“懒散?没有……”
声音戛然而止。
道士身上出尘飘渺的气质,仅仅是存在了一瞬不到,此时正软软瘫软到了驴背上,身穿的道袍衣摆纯白,垂在下面,虽然生地俊秀,气质却实在懒散无力,混如一只掉了毛的老仙鹤,无力地看着天空,呢喃道:
“好累……”
“离开小师弟的第二百七十一天。”
“想他。”
“好累,好无聊,好想睡……”
……………………………………
广丰城已经出现在了视线极远之后。
而那驿站,还要更近些。
王安风平静如水般的瞳中生出了波涛。
三十余里,对于他这等修行有成的武者而言,实在是算不上是什么距离,此时以他的眼力,已经看得到门外不老阁的车队,以及驿站上面高悬着的红色流苏,仿佛烈烈火焰,随风而舞。
这代表着,计划一切正常。
心念安定。
却如一丝火苗坠入了心湖,泛起了细微涟漪,随即便如同沸油,瞬间腾起了熊熊烈焰。
慕山雪懒散的身躯骤然僵硬。
双瞳微睁,下意识一个懒驴打滚,咕噜一声,爬了起来,看向王安风的方向。
少年原本垂在肩膀的黑发,无风而动,周围的空气,缓慢而坚定地开始扭曲。
人群中发出低低惊呼。
但凡是行走江湖的武者,都认出了这个寻常百姓眼中恍若寻常的迹象。
一道道凝滞的视线落在了王安风身周三丈之内。
随即这视线便瞬间变得火热。
王安风对于外界之事毫无感觉,缓步向前。
伴随着稳定沉静的脚步,左侧仿佛出现了另外一个虚幻而真实存在的自我,身着蓝衫,背负木剑,笑容干净温和。
右侧的自己手持竹剑,面上狴犴狰狞,气质决绝而锋锐。
那剑青翠,拖行于地上。
少年脚步突然停住。
缓缓抬眸,看向前方不过百米即可到达的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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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之中,公孙靖正朗声大笑。
耳畔突然传来淡漠的声音,道:
“计划变更。”
男子瞳孔深处,神色略有变化。
与此同时。
百米之外,停住了足足一炷香时间的王安风,终于在那些武者安静的注视之下,缓缓踏前一步。
这一步落下,却仿佛传出了三声脚步。
在其心境当中,那身着蓝衫的藏书守。
手持竹剑的意难平。
背负墨刀,以杀度恶的刀狂,亦是同时踏前一步。
于是便刹那归一。
恍惚之间,众人耳畔似乎有人欢喜,有人拍掌大笑,诵唱不已。
无我相,无他相,无众生相。
得见诸相非相。
一圈气浪自王安风脚下拂动而起,刹那之间,横扫四方,身后的人下意识停步,仿佛和前行青年之间,隔绝了一条看不见的河流,自己等人尚且还在此岸,而前方的青年已经踏足中流。
一步之隔,便是天地之差。
众人难以上前一步,唯独那匹灰色的驴子却仿佛没有丝毫的影响,迈着慢悠悠的步子,不断向前,跟在了少年的身后。
王安风右手缓缓抬起,抚在背后刀柄之上。
踏前三十七步。
墨刀拔起。
于是,便有凌厉刚猛的气息,冲天而起,仿佛宣战一般,直指着那处高有十丈的驿站。
红色长旗,舞动不止。
驿站内部,数人猛地起身。
公孙靖耳边的声音,也落下了最后一句。
“假戏真做,助他突破……”
第一更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