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风在一处院落前站着站了许久。
一手提着壶好酒,真的是好酒。
整个扶风城,整个扶风郡都是一等一的好酒。
他过去就想要买的,可是那时候没有钱,也没有理由,现在他是扶风第一大帮的少主,不再缺银钱,也不必再费尽心思去找什么理由。
故人两年久别重逢,不就是最好的理由?
她那么喜欢酒,应该很欢喜罢?
王安风的嘴角不受控制浮现丝丝微笑。
抬手敲门。
这是薛琴霜当年所住着的院落,可不知为何,无人应答,这两年来,因为需要闭关苦修,赢先生根本不允许他自居住的山村来这扶风郡城,当时所想,很快便能够过去,可未曾想,此次修行,竟然用去了两年多的时间。
“是不是出去了?”
王安风收回敲门的手,自心中思考自己这次过来,是否有些过于唐突?
或许应该如同过去那样,先去寻百里封,百里封再去找来拓跋月,然后由拓跋姑娘再来将薛姑娘找来,四人同聚,想了想,却又觉得,此刻应当不必如此,再说,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薛姑娘恰好回来,岂不是浪费时间?
不过,她会不会着恼?
王安风靠在薛琴霜院落的墙上,头颅低垂,等着在他心中可能下一秒钟就会回来,下一刻就会自小道另一边儿走来的少女,自脑海中想着,自己应该说什么,还是说,只是笑一笑,只当两年时间未曾存在过。
从正午,等到了日落。
随后,月上中天。
玉兔西坠。
金乌东升。
“你是……安风?!”
苍老的声音在王安风的耳边响起,数年来,罕见地未曾因为其他事而不回少林寺的王安风抬起头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现在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晨露沾湿了黑发,有些柔软地落在肩膀上。
对面那人似乎终于确定了王安风的身份,紧走了两步,还没有靠近,便有一股混杂着油脂和铁锈味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王安风下意识朝后暴退,可那老者速度比他似乎还有快上两分,脚步一踏,在身后拉出幻影,直接出现在了王安风的身旁,一把将少年的手臂把住。
老脸笑得开心,傅墨上上下下打量了下他,道:
“哈哈,果然是你!”
王安风的视线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形。
明明只是熬了一宿而已。
或许是昨日所用瞳术,对双眼刺激太大。
少年只能将原因推到了武功上,此时他也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老者的模样,记忆逐渐鲜明,后者一身墨家夫子的黑色长袍,几乎被机关油污弄得看不出真容来,可是那张脸庞却和两年前一同前往青锋解的时候,没有半点变化。
时间虽然残酷,却似乎未曾在这位老者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只是不知道,眼前的夫子,是否还是如同当年那般,不喜欢离开自己的屋子?
不喜欢出远门?
王安风站起身来,右手仍旧还提着那一坛酒,呼出口气,行了一礼,笑道:
“傅墨夫子,许久不见,还是这般精神啊。”
老者却未曾如他所想那样回应,反倒是如同被触及什么伤心事一样,大倒苦水,道:
“精神什么啊,精神……”
“你们年轻人出去闯荡,自然是精精神神的,我一个老人家了。”
“自从百里封和拓跋丫头走了以后,我这儿就孤零零的,往日薛家那丫头来得最勤快,可半月前她那该死的家族派了个老婆子过来,把丫头带走了……”
咔擦!
酒坛落在地上,窖藏了十年的醇酒,那种香气伴随着流动的酒液而弥漫在空中。
傅墨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向前面的王安风,发现后者的面容有些苍白,不由有些不安,不知道知否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压低了声音,道:
“怎,怎么了?”
王安风呆滞了半晌,眸子动了动,看向傅墨,嘴唇微张,道:
“薛姑娘……走了?”
傅墨瞪着眼睛,不解回应:
“啊,啊……”
“走了啊。”
…………………………………………
扶风郡城今日的守备极为严苛。
身着官服的严令拉了拉衣领,有些不适应这身衣服,他平素只穿着寻常捕快喜欢的朱衣,腰胯长刀,可现在换做了这一身衣服,连刀也给换成了仪仗所用。
依仗所用,那有什么用?
严令心中思绪乱飞。
作为年少时候,曾经是地煞榜榜单上的才俊,他的武功是真真正正见过血的,根本看不起什么仪仗刀,如今上任三年,死在他手下的悍匪也有许多,对于所谓的仪仗刀剑就越发地看不起来。
没有开锋的刀。
造得再威风,看上去再如何奢华,有什么用?
严令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旁边的扶风副总捕祝建安看得嘴角微微抽搐,压低了声音,道:
“严令,你小子,老实些。”
“今天是什么时候,你到底晓不晓得?”
严令懒散抬眸,他的黑眼圈越发严重,那双眸子却越见锋利,此时像是收敛了爪牙,趴伏在青石上打盹的猛虎,收敛了锋芒,回道:
“晓得晓得。”
“不过,大人,甲字十七号的案子,还有三个疑点,你晓得吗?”
祝建安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严令收回目光,看着远处出现的依仗,面上神色多少郑重了许多,现出几分少年时候的方正。
他这段时间所忙的事情,很多都是因为这些人要来,包括担心薛家之人未曾全部离开,也是因为此事,虽然说,薛家当年有从龙之功,和大秦皇室的关系一向融洽,但是作为以刺杀祖龙而成就威名的刺客世家,他们多少还是需要忌惮一二。
上位者想要去做,但是碍于道义不能去做的事情,就是他们这些下属的事情。
远远有人高呼。
“皇长孙殿下到……”
“百官迎驾!”
严令收敛心中杂念,并着周围的那些同僚,一同拱手,行礼。
身着官服的扶风官员垂袖行礼,那色泽暗沉,绣以云纹的广袖连成一片,倒是蔚为壮观。
即便那车驾距此地还有里许距离。
此为礼。
青年自心中嗤笑。
………………………………………
“拓跋月那丫头要回部族里面去啦,百里那臭小子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边关,嘿,明眼人都知道那小子肚子里是个什么想法。”
“薛家丫头,给族里的人带走了,没法子,他们那一族规矩严苛地很。”
王安风神色平静走在扶风的道路上。
脑海当中方才和傅墨夫子交谈时候,后者所说的话,不断地浮现出来。
“你想要去寻她?”
彼时老者把头摇得飞快,道:“他们那一族,天下人都知道在何处,可被天下一等一的阵法护着,旁人根本找不到,就算是三品宗师,也得要花费老长时间,搞不好还会被薛家以为你别有用心,对你出手。”
“我劝你暂且放下这个心。”
王安风双目微阖,以自心心境将杂念排除。
面容恢复了沉静,仿佛无波之湖,行了数步,却又发现手中还提着那原本系在酒坛上的绳索,那绳索上还有一块挺大的瓦片,拖在地面上,行走时发出刺耳声音,引来旁人回顾,可他身为六品武者,竟然未曾发现。
心中哂笑一声,手腕一动,将这酒坛碎片拉起落在手中,随手一震,直接内力震碎。
多少有丝丝苦念在脑海中升起。
半月之前,
半月之前啊……
呵……若是他一出山便径直来这扶风郡城当中,去寻自己的好友,应该还能够见得到百里封,见得到拓跋月。
应该还能够见得到薛琴霜。
可是王安风却又觉得,即便是知道这个结果,重来一次,自己恐怕还是会做出一般无二的选择。
川连和梦月雪亦是朋友,若是没有他,很有可能就会直接死在不老阁追杀之下。
如何做择,根本无需要迟疑。
可难受还是难受……
王安风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抬起头来,竭力将脑海中的思绪扔出去,无论如何,这一次不过只是短暂的离别,又非死别,往后总有机会再去找薛姑娘,恰在此时,在他身后,传来了马蹄声音,和高声的呼喊。
“退避!”
“退避!”
王安风神色未变,在那手掌即将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如同幻影,朝后退出三步。
腰胯战刀的禁卫排列两边,将百姓拦在了后面,因为在此之前,早已经张贴了布告,所以百姓并未有什么骚乱,只是安静站在了禁卫身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大道上缓缓行来了的明黄色车辆。
前后皆有禁军将士开路,身穿大秦明光铠,手中所持陌刀比起战场杀伐之器更具威仪,正是仪仗所用,每位将士皆是英武不凡,身子魁伟,背系血色披风,仿佛天兵神将下凡,引得扶风百姓暗暗发出赞叹声音。
拉车的是九匹龙血异兽,双眸金色竖瞳,踏步行走之时,肌肉如同水波,其上隐隐有细密鳞甲,宛如龙鳞,踏足之处,水气汇聚,形成了犹如实质的云雾。
两骑纵马,自大道上奔出,战马上有威武将士高呼,道:
“殿下下令,百姓无需多礼!”
“殿下下令,百姓无需多礼!”
车驾当中,身着明黄色蛟龙衣的少年眸子微亮,笑道:
“这样如何?”
在其旁边,立着一位年过半百之岁的男子,面白无须,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地,身上所穿衣物虽然色泽暗沉,但是却颇为不凡,其上所修异兽威严异常,闻言行了一礼,道:
“殿下所行,自然是好的。”
其声音略有尖细,却不会令人感觉不适。
笑起来的时候,双眼眯起,极为可亲。
少年颇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却又为了皇家威仪,不得不憋住,做出了一副老成威严的模样。
这男子笑眯眯地立在一旁,看着车帘外。
马车行过之时,便是大秦的百姓,大秦的威仪,他作为一代老臣,亲眼看着大秦自勉励支撑的局势下强盛起来,心中思绪之复杂,旁人根本难以体察,即便是旁边的皇长孙也无法体悟到一二。
这天下,是过去的大家一起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江山。
他的心中,复杂,感慨,终究化为了缅怀。
恰在此时,他突然发现一人未曾如同其余百姓一样恭敬看着车驾,而是孤身逆着车驾的方向行走,那张面庞一瞬即逝,车中男子却只觉得心脏微微一顿,总是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开小半,露出了一双森白色的眸子。
如同冬日雪中白骨,竟然没有丝毫的黑色,令人一见心悸。
皇长孙未曾察觉旁边大太监的异状。
这名大太监是其祖父尚且还是少年时候就陪在身旁的心腹,一身武功更是超凡脱俗,不是寻常人物可比拟,当年更是伴随在当今皇爷爷身边纵马杀敌。
他很是放心。
龙马拉车,稳步向前,虽其从容,速度却丝毫不慢。
过去数息时间,大太监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心脏的跳动依旧那般剧烈,他所修行的武功乃是断阳取阴的法门,自身为人的体征本来已经被压制到了极限,可是此时却根本克制不住。
面上神色依旧。
脑海中那张侧脸却不住回放,身为半步宗师级数的武人,他绝不可能看错。
“那个人……他留下了子嗣?”
大太监心中一时只剩下了震动。
随即却又止不住升起了另一个诡异的念头。
搞不好不是子嗣。
是当年那少年假死脱身,想了什么旁人想不到的法子续了命,一直活到了现在……
如果是他的话,还真有可能。
皇长孙抬眸,突然发现旁边那被人暗中称之为笑虎的男子嘴角微微挑起,不知是否是错觉,这笑容要比起寻常时候真实很多,似乎从水中之月变得触手可及,里面带着他不能给理解的思绪。
那笑容一闪即逝,变回了原本笑眯眯的模样。
这一日,大秦皇帝长孙,李长兴,按惯巡视,行至扶风郡城。
百里封和他的夫子饮酒至大醉。
扶风边城。
薛琴霜盘坐在床上,看着远空的月色,抬手轻轻抚了下鬓角的断发,缓缓呼出了一口浊气,神色平静而坦然。
还有三日。
王安风孤身一人坐在风字楼后的木屋外面,看着满天繁星。
体悟到了数年未曾感受到的孤独。
……………………………………………………
这是来到扶风郡城的第三日。
王安风似乎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放下,神色平静,起身,洗漱,拿着蘸过了温水的棉布,将背后木剑轻轻擦拭一遍。
他擦拭地很仔细,伴随着平缓而又节奏的动作,心中杂念缓缓收束,复又抬手,将这剑重新背负在了背后。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告诉自己。
之后有机会再去找便可以了,无论是薛姑娘,还是百里封,或者拓跋月。
只要大家都还活在这个天下,就肯定能有一日重逢。
当务之急,既然已经来了扶风城,那么拜访几位故人,随即前往风字楼中,闯过三十层,之后寻找酒自在前辈,酒自在前辈见多识广,定然是知道如何进入薛家的方法,拜访故人的时候,恰好也可以询问一下可否知道百里等人的行踪。
心念至此,安稳下来,缓步踏出。
上一次他离开的时候,将这木屋锁上。
这一次,却根本没有去管。
仿佛这里的主人不过是去了风字楼中看书,中午的时候就会呼朋唤友,回到这个小小的木屋前面,然后淘米做饭,争争吵吵。
他去拜访了傅墨夫子,去拜见了风字楼的任老,然后去了刑部,见了严令。
在此之后,便准备去闯扶风城的扶字楼。
他也不准备多闯,就只打算闯到三十层便可。
偌大的扶风郡城,此时只能让他感觉到疏离,只有让自己像是陀螺一样转起来,才能够将那种错过故人的空旷感觉驱散掉。
扶风刑部。
严令听到王安风的询问,神色略有古怪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下他,道:
“你想要之去找百里封他们,这没有问题……”
“他既然在边关,我可以帮你去问,去打听他选择调去的是哪一处关城,据你所说,那位拓跋姑娘和他在一起,也容易找到,可是,薛家那位……你还是,还是勿要再念了。”
严令抿了抿唇,眉头皱起。
关于薛家,因为最近所掌管之事,他也知道了不少,所以更为明白王安风所想的事情是多么的天真。作为刺客世家,向来只有他们去寻其他人的份儿,想要进入薛家,要求极为严苛。
况且……据他所知,那件事情……
想到了那一件事情,严令心中有些迟疑,但看到眼前王安风有些低沉的模样,还是开口解释道:
“因为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
王安风微微一怔。
严令点头,道:
“对,太迟了,以高明武者的脚力,此时恐怕已经快要回到薛家所在之处,而薛家和大秦关系算是融洽,我恰也知道,薛家的秘境即将开启,你所认识的那个人,便是要进入秘境的成员之一。”
“这件事情,恐怕不是短时间能够结束的。”
“薛家,也不会让人干扰这件事情,此次一别,你若是要去,起码要等五年时间,按照往日经验,五年时间,那人无论如何也应该出来了。”
严令思考了过去典籍中的线索,给出了一个相当保守安全的时间段。
王安风的双眸瞪大,猛地起身。
“五年?!”
原本平定下来的心境仿佛在瞬间被砸成了稀烂,严令瞳孔收缩,眼前少年心境激荡之下,身周竟然开始扭曲,产生了微弱的异象,令他本能受激,几乎下意识有了拔刀的冲动,额上不觉渗出冷汗。
仿佛眼前不是少时相熟好友,而是某种被彻底激怒的猛兽。
过去了数息时间,王安风的呼吸略有些粗重,双眸神色闪烁,重又坐回了座位上,道:
“抱歉,严大哥,我失态了……”
“只是想到故友要足足五年时间了无音讯,是以心中激荡。”
实际上,是七年,甚至于八年。
王安风双眸神色闪动。
严令呼出口气,道:
“无事,不过,我方才想到。”
“想要再见一面,可能很难,但是,若是要令他知道你在此安好,却还有其他法子,若是要说,眼前便有一个。”
王安风神色微怔,道:
“是什么?”
皇长孙来扶风郡城,乃是大秦惯例。
第一日祭祀,第二日听政,第三日,有扶风大比,但凡习武之人,皆可以上前来战,凡可胜,皆有所赏,若能连战皆胜利,则可载入榜单,宣告于四海。
那便是机会。
严令身着广袖官服,立于队伍当中,耳畔已经奏起了浩乐,端庄而大气,尽显皇室之威仪,皇长孙李长兴端坐于上首一侧,身着明黄衣衫,另一侧坐着扶风郡的柱国大将宇文则,神色威严而冷峻。
那柄神兵破断,正拄在旁边。
只是坐在旁边,便仿佛立着一座高耸入云,孤傲超凡的孤峰,带来难以言喻的强大压迫力量,此为盛事,武者不少,却罕有武者敢于直视这位治军极严,声名在外的名将。
有七十二柱国之一镇压,无人能在今日掀起丝毫的风波。
两人下首,百人击鼓,百人鸣钟,复又有百人抚琴。
钟鸣鼎食,现古帝王之礼。
正是大秦入阵曲。
扶风演武场上,已经站立着一位出身于军中的宿将,身材高大,手持战刀。
这正是今日第一位出场之人,是禁军中一名校尉,武功七品。
今日,唯独战胜他的人,才能够继续在这演武场上呆下去,也唯独战胜了他,才算是这一次扶风大比的开始。
奏乐毕。
高坐上首的皇长孙自旁边人手中接过玉杵,轻轻敲击了侍女所捧玉质编钟之上。
清脆悠扬的声音响起。
仿佛火星坠入了沸腾的油锅当中,整个扶风演武场上的气氛瞬间火热。
其上那名武将右手一振,手中之刀刀锋扬起,指向了下方众多武人,缓声开口,如同猛虎咆哮,道:
“请!”
严令看着左右,到处皆是涌来围观的武人百姓,周围的酒楼亦是坐满了人,却始终不见那熟悉的身影,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
那家伙,去哪里了?!
………………………………………………
“驾!”
“该死!”
一名异族壮汉坐在车辕上,手中握着马鞭,可是马车却难以向前半分,不爽快地重重一鞭子抽击在空中,发出了一声脆响,转身撩开了车帘,看着里面那位身着红衣的少女,双手交叉在胸前,行了一礼,闷声闷气地道:
“大小姐,我们走不动了。”
拓跋月微微皱眉,掀开旁边车帘,看到周围熙熙攘攘,竟是远远比寻常时候的人多。百里封身为兵家守将麾下之人,今日完成了最后一次执勤任务,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可看着眼前这模样,还不知道得等几个时辰才能够出得了这扶风郡城的城门。
拓跋月看了眼并不是很遥远的城墙,呼出口气,叹息道:
“没有办法,约定好的时间,恰恰撞上了大秦皇长孙出行。”
“这些人大多都是想要去看扶风大比罢,走过这一段便好……”
她看着这熟悉却又因为太多的人而显得有些陌生的郡城,右手从腰间那白玉玉佩上拂过,心中不觉升起了黯然之色。
仍旧未曾遇到。
此去边关,恐怕也没有办法遇到安风。
终究是负了薛姑娘啊……
想到这里,她心中突然升起来了对于王安风的恼火,恼他为什么一去两年,了无音讯,恼他为何和薛姑娘彼此有意,却非要错过。
莫非这便是天命?
所谓缘法?
叹息一声,拓跋月自心中升起来了许多无力。
那异族大汉俯身行了一礼,道了声诺,放下车帘,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憋着一口气。
扶风郡城,原来是有这么多人的吗?
往日怎么未曾发现?!
手中的鞭子甩在空中,发出了噼啪脆响,可自家马车只是用比起孩童蹒跚学步的速度超前挪移,令这壮汉心中体悟到了前所未有的憋屈。
耳畔似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
“哈哈哈,还有谁上来,谁还敢与我一战!”
场上武者已经换去了数人。
这种武者大比,其实是对帝国皇室展现出本郡尚武之风,必然不可能持续多长的时间,比起真正的鏖战,如何能够展现出武者风姿方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每每有人得胜,便会得到众人大声欢呼喝彩。
上则有帝国皇长孙垂目以观,下则是武者畅快交手。
百人奏乐,从未停止,雅乐之音,威仪浩大。
歌舞升平。
无需要任何美酒,便能够令这满城的百姓醉倒,足以令扶风郡城醉倒,皇长孙坐在上首,看着下面到处都是的人,心中紧张,却未曾表现出分毫来,暗暗咽了口唾沫,微微呼出口气,朝着旁边之人偏了偏头,轻笑低语,道:
“看来,今日应当无事。”
旁边大太监微笑应下,可是心中却又有些不以为意。
这感觉没有任何的由来,但是却一直在他心中盘旋不定,未曾消散。
那个人的子嗣在的话,没有事情发生反倒是一种令人不习惯的事情……
但是一直到最后的结束,也维持发生什么事情,严令眉头皱起,大太监却觉得有些不大习惯,仿佛一拳蓄力,直接打到了空处。
此次比斗,已经快要结束,旁边史官着笔,准备将这件事情记录下来,可是又有些头痛,不知道在这之前,应该写些什么事情,天现虹霓?路有异兽?
总归要有些异状才行,否则如何彰显皇家威仪,彰显皇长孙天命之所归
恰在此时,他的耳畔突然响起了一声并不那么和谐的声音。
是鼎声。
但是和下方所奏的雅乐不同,更为雄浑浩大。
严令也微微皱眉,他出身世家,虽然木讷,但是琴棋书画,其实皆有涉猎,自然听得出这不谐之音,却又未曾当做什么事情,只当是哪一个倒霉的乐师,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下犯了绝不应该出现的错误。
那声音再度响起。
越发浩大!
这一次,就连寻常百姓都察觉到了,目光从最后的武斗上收回,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方才还算是一片祥和的场景中便出现了许多的杂音。
坐在上首的皇长孙微微皱眉。
发什么了什么?
但是那声音,在此时听来,却是如此微弱,而且,只是响了一次,可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心中有些异样的在乎,为了大秦皇室的威严,不曾表现出什么异状,却侧耳仔细聆听。
可那声音似乎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耳畔依旧是只能够听得到那早已经听腻了的大秦雅乐。
李长兴心中颇为觉得无趣,收回注意力,看着这最后即将结束的一幕,心中隐隐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终于,要结束……
当!!!
恰在此时,浩大的鼎鸣之音,轰然炸响,其声势之大,几乎将皇长孙李长兴的大脑震荡地一片空白,仿佛累积了许多次的力量,终于没有了丝毫的掩饰,如同虎咆龙吟一般,在天空当中滚滚而过,将下方三百人齐奏的雅乐。
彻底压制!
史官的手掌微微一颤。
手中之笔,滴下了重重一滴墨水,在手中宗卷上留下了极为刺眼的痕迹,但是他却未曾在乎,或者说,此时有另外一件事情,彻底将他的注意力吸引。
史官的面容先是微微一白,随即便被兴奋的情绪,涨得通红。
能够压下百人齐奏的鼎声?!
那,那是……
一直冷着一张脸的宇文则神色微变,猛地站起身来,吸引了周围众人的视线,他转身看向扶字楼的方向,狭长如刀锋一般的眸子凌厉异常,冷肃道:
“是谁在闯楼!!”
声音并未加以掩饰,或者说,因为某种原因,宇文则故意令自己此时的声音有了三分穿透性,在许多百姓的耳畔响起。
如同是巨石狠狠砸入水面,掀起了万丈波涛。
汇聚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扶风城演武场,瞬间死寂下去,唯独有那百人奏乐,仍旧响起,只是不知为何,似乎多出了三分有气无力的味道。
严令的眸子微微瞪大,在他心中,一个念头浮现出来,将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可是与此同时出现的另外一种情绪,却令他的血液疯狂加速,令他的身躯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栗。
大秦扶字楼。
乃是由大秦开国之帝设立,其中留有七十二开国之臣的兵器,会根据踏入武者的修为压制武功出手试探。
高有百丈,百层楼。
抬手可摸云。
而鼎鸣之音,唯独踏上前三层的时候,才会出现。
而第三层的对手……
七十二名大秦铁骑的幻影。
宇文则的双拳紧紧握起。
方才那一声,是第二次鼎鸣。
骚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平息。
整个扶风,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这个时候摒住了呼吸,一双双眼眸抬起,死死地盯着那一处百丈高楼,双瞳之中,隐隐尽数都是火热之色。
那楼层层直上,飞檐翘起,有虎兽蛰伏其上。
其下系以金铃,金铃之下有赤色绸缎。
此时正狂舞。
烈烈如火。
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或许是一个时辰,更为浩大,仿佛要宣告眸中隐秘存在的钟鸣之音,自扶风扶字楼中轰然乍响,横扫天地。
皇家浩浩威仪,尽数被武者之血勇,压制而下。
最上层!
死寂了片刻之后,难以遏制的欢呼声音,响彻了整个扶风郡城。
扶字楼中。
一只脚掌踏在楼梯上,缓步向上,右手持剑。
那剑缓缓归入剑鞘当中。
脚掌抬起,留下了鲜血般的痕迹,王安风缓步向上,身上蓝衫已经染血。
双目微阖。
缓步向上。
五年加两年,已经是七年。
七年不见。
七年。
足足七年!
王安风突然发现,他有的时候也很自私。
他不想要自己从那个少女的世界里消失这么漫长的时间。
有缘无分?
君子顺天应时,但这若是我的天命……
有剑鸣之音,裹挟雷霆,于鞘内嘶鸣。
王安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双眼平静而坦然,仿佛正在看着星辰漫天。
我拒绝。
最起码,最起码……
少年的底气突然没有那么足,有些心虚。
要告诉她。
我回来了……
………………………………
当那身影出现在最上层。
整个扶风城的人在这个时候,似乎都秉住了呼吸,
登上第一层的人,可以有资格勒石刻功,那是无上的殊荣,上一次如此盛事,已经是三十年前,那时候,一名道号为空的道士,用了盏茶时间,破楼而出,盛名响彻天下,后十五年,镇压天下。
自那一位以来,年轻一代。
这还是第一个。
守在这里的是一位身着儒家长衫的中年书生,此时他的身躯几乎有些颤抖,看了一眼外面,密密麻麻的人头,视线汇聚,几乎是比他见到过最最厉害的剑术还要凌厉,亏得他是个六品的武者,此时也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头晕目眩。
可他还记得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
他抬手,不知为何,有些哆哆嗦嗦朝着王安风行礼,道:
“敢问,敢问少侠名姓。”
“扶风学宫,藏书守。”
“王安风。”
王安风站在扶字楼的塔顶,下面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的。
那文士稳住心境,深深吸了口气,复又问道:
“少侠是要现在刻字,还是再则他日。”
“现在。”
“那,敢问少侠,要刻何字?”
王安风的面庞浮现丝丝红色,他本就不是喜欢这么多人在场的性格,脑海里面无数的念头浮浮沉沉,在他的胸膛当中涌动,他有很多的话想要说,可是现在,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文士满是不解。
王安风呼出口气,将心中那无数的念头都压制下来,即便是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即便是有日日思念,可相遇的时候,肯定还只是轻轻一笑,道一声好久不见。
所以,此时他也只是轻声开口,也只是如同寻常偶遇时候一般,道:
“薛家琴霜,两年不见,可还安好……”
那位文士似乎是没有听清楚,似乎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持笔的手腕微微一顿,看向王安风,道:
“少侠,你要刻什么?”
王安风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自己的声音太小,双目看着下面一眼忘不不到边儿的人,提高了自己的声音,道:
“薛家琴霜,可还安好?!”
他的面庞涨得通红。
他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百姓,看着里面有好多好多姿容秀丽的世家少女,其实薛姑娘可能也并不是那么美丽,满天下,整个大秦,可爱美丽,让人动心的姑娘有很多很多,可他只喜欢那一个姑娘。
他也只盼着那一个姑娘喜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瞪大了双目,仿佛要将两年多来的思念一次性呼喊出去。
“薛家琴霜,可还安好?!”
那文士的心脏险些跳出了嗓子。
他在这个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名字,很有可能因为这少年不讲道理的行为,彻底留在了青史之上。
他转身,提笔,运尽了全身气力,稳稳写下了第一笔。
气力透过青岩。
竟是以往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
下方,皇长孙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那站在扶字楼顶端,锋芒毕露的少年,如同看着一个在写满了礼法二字的书卷上张牙舞爪的怪物。
三十年来,年轻一代第一个踏上了百层塔顶的侠客,还挑在了皇长孙出游的时候,几乎像是狠狠地打在了皇室的脸上,这种狂傲的行为,这种将会以大秦之力,一日夜间,通告天下的挑战。
这种留名史册,抒发己身志向的机会,竟然会用来写这样一个荒谬的话?
其他先辈都是写得纵横天下,以剑通神之类……
哈疯子吗?!
他看着那塔顶上蓝衫染血,右手持剑的少年,低低骂出声来。
旁边大太监忍不住笑出声来。
当年皇上看到那一位的时候,第一句话,似乎也是这样……
距离此颇远之处。
城门,拓跋月等人终于冲出了甬道,方才松了口气,自车厢里出来透一透气,却在耳畔传来了欢呼的声音。
“薛家琴霜……”
拓跋月微微一愣,随即在确认了自己未曾听错之后,猛地扭头去看。
已经有大秦力士,于百层塔下振臂而呼。
皇长孙的禁卫手持依仗陌刀,重重砸在地面上,形成了粗犷而勇武的曲调。
史官持笔,满面涨红。
高楼之上,文士如疯魔了一般,倾尽全力,将那一行字刻下。
这是整个大秦立国三百来年,最为荒谬也最为豪放的行为,阳光之下,力士高呼,百姓相合,那声音几乎如同波涛一般,席卷过这天空,这大地,席卷过每一个人的耳畔,将少年心中的不甘道出:
“扶风藏书守,王安风,踏百层楼,勒石刻功!”
“所刻之文……”
拓跋月恍然出神,听到了最后的一句话。
那声音无比地雄壮,在她耳边听来,却又那么温和,那么地胆怯。
就仿佛两年多前一样。
这礼貌而含蓄的问候里,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品评出来的思念。
他说……
“薛家琴霜,可还安好?”
拓跋月呆了好久好久,然后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仿佛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右手猛地抬起,握住了腰间的玉佩。
然后,重重砸在地面上。
唔,毕竟是武侠,我呸呸呸,科幻,主体还是主角的成长和冒险的。
这种剧情,往后不会这么用力刻画了。
其实这里也有很多其他重要线路和人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