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看到窗外飞跃进屋的熟悉身影，一颗心总算定了下来。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楚灵见来人没有答话，走近前去，发现那原本肤如凝脂的小脸上多了些许红晕，樱桃小嘴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眼神里，一改出门前的欢愉，满是怒意，楚玲便调侃道：“小姐，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您了？”

“没事，被狗咬了。”韩念伊换着衣服，心中憋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狗咬？自家小姐别的不行，可轻功绝对是上上乘的，还有狗能追着她？心里疑惑，但还是关心地检查小姐的身子，问道：“咬哪了？奴婢看看，要不要去请大夫。”

“没事儿，被我打跑了，没伤着，我要睡了。”随后韩念伊仰头倒在床榻上。

“那小姐早些休息，明日长公主要带您外出去置办首饰衣物，可别起晚了。”

楚灵关上窗，熄了烛火，退了出去。

韩念伊猛踹着盖在身上的锦被，脑子里想起那个桀骜不羁的帅气脸庞，顿时怒火中烧，心想着若是下次再见，一定要打得他跪地求饶。

第二日用过早膳，韩念伊便跟着长公主出去采办行头，同行的还有韩念熙，和蔡姨娘，明明是姑娘家的事，韩玉麒也跟着去凑热闹，合着是除了祖母，一家子都出动了。韩念伊又是一身男儿装，韩玉麒是习惯了觉得没什么，可蔡姨娘却觉得很是扎眼。

两辆华丽的马车在街道行走，百姓们看到自觉地靠向路侧，给车马让道。不一会儿，马车在一个三大开间的布坊门口停了下来。见来人阵仗不小，掌柜的亲自出门迎接。看着走下马车的两位妇人并不相熟，跟着的公子小姐也不认识，但气度不凡，掌柜的猜测是长安的新贵，也就不敢怠慢了，恭恭敬敬地拱手道：“两位夫人好，不知今日是想购置布匹还是采买成衣？小人觉得夫人小姐的身段匀称，店里新到的几款成衣甚为合适，夫人可要看看？”

长公主还没答话，蔡姨娘已经迫不及待地吩咐了：“掌柜的，把你家所有上等布匹和成衣都拿出来，给我家姑娘好好挑挑。”

店里的伙计们一下子忙碌起来，有去拿布匹衣料的，有去斟茶递水的，还很贴心的拿了些坚果吃食。蔡姨娘拉着韩念熙兴奋地挑选，不时拿衣料在韩念熙身上比量着，长公主则是扫视着桌上的衣物，精心挑选了一些放在旁边。韩念伊显然兴致不高，坐在一旁磕着瓜子，喝着茶。

“诶，你怎么不去挑啊？您打算明日穿着这身男儿装进宫？”韩玉麒在韩念伊旁边坐下，打趣她。

韩念伊没看他，懒懒地回嘴道：“有何不可？宫里有规定不能穿男装？”

韩玉麒见她没什么兴致，随即换了个话题，说道：“我听说这醉仙居的酒菜不错，可是长安城一等一的好，晚些时候我带你去尝尝？”

“咳咳咳。”韩念伊听到醉仙居三个字，将嘴里的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猛咳起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韩念伊本就为昨晚的事耿耿于怀，韩玉麒又来提，刚想发作，看到大家投来的异样目光，硬生生憋了回去，忙笑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呛到了。”

韩玉麒赶忙给她轻拍后背顺气。韩念伊寒光扫了他一眼，韩玉麒心里一个寒颤，只觉得莫名其妙。

“伊伊，麒儿你们过来。”长公主冲他们两人招着手，指着桌上挑选的布匹：“这几匹给麒儿做衣裳，剩下的给伊伊做罗裙，你们看看可还满意？”

韩念伊虽然不常穿女裙，但料子的好坏还真懂一些，毕竟西域盛产丝绸，十年的耳濡目染总是能看出点门道的。她看着那些静躺桌面的上等缎料：有蜀锦、云锦、玉锦、雪缎，妆花缎，软烟罗，纹纱，素罗，花罗，种类繁多。抬手轻抚面料，划过指尖，如清泉、如春风，丝丝滑滑，手感柔顺，面料的染色也是极好的，光泽柔和，颜色有自然的美感，看来掌柜的果真是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再细看长公主挑选的款式，都是些清新素雅的颜色，避开了那些大红大紫的艳俗，花纹也是精致贵气，不会过于花哨，也不会素的寡淡。

韩念伊会心一笑道：“母亲的眼光伊伊喜欢，可惜伊伊不常穿女装，还是母亲选吧。”

“那就都包起来吧。”

闻言，掌柜的内心狂喜，忙招呼伙计装车。

乖乖，长公主好大的手笔啊，这是要将整个绸缎庄搬回将军府吗，韩念伊内心惊呼。

蔡姨娘看韩念伊满载而归，自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吃了亏：“掌柜的，我刚看的也都装车吧。”

“好嘞，夫人，那刚刚小姐试穿的成衣可要带上？”

“嗯，都要。”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又让掌柜的乐开了花。

“夫人，小姐，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光顾。”掌柜的喜不自胜，看着远去的车马对伙计们吩咐道：“下次再见到这几位可要好生伺候，真是大气的主儿啊。”

一行人出了衣坊并没有回府，又去了瑰宝阁，韩念伊连女装都不穿，又怎么会喜欢首饰？只见长公主和蔡姨娘又是好一通采买，耳坠手镯，玉佩发簪满满十几盒又被装上了马车。等到回府用过午膳，韩念伊已经累得不行，倒头就睡。

韩玉麒觉得韩念伊今儿个不对劲，过于安静了，担心她是觉得受了冷落，毕竟自己和念熙都有母亲相陪，只有她孤身一人住在朝阳苑，便想带她出去转转解解闷。

韩玉麒来到朝阳苑，他一把掀起韩念伊身上的云毯，叫喊着：“起来起来，别睡了。”

“干嘛呀，韩玉麒你讨打吗？姐要睡觉，你一边和泥玩去。”

“你确定？哎，爹爹今日不回来用晚膳，那我就只好自己出去瞎溜达了。”说着就真的朝屋外走去，头也不回。

“等下，韩玉麒。”韩念伊立刻睁眼从榻上一跃而起，快速来到韩玉麒面前，挡住他的去路，谄媚起来：“我的好弟弟，你刚才可是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还替你跟母亲告了假，可惜了。”韩玉麒突然对韩念伊行起礼来：“弟弟扰了姐姐好梦，还望姐姐勿怪。”

“不不不，我刚才睡迷糊了才会冲你吼的，你别介意哈，走，姐姐给你买好吃的去。”说着就拉着韩玉麒出去，韩玉麒则满脸笑意的任她牵着。

两个人在街上到处逛着，韩念伊每个摊位都去看看摸摸，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韩玉麒则跟在身后付钱，很快两个人到了醉仙居，本来韩念伊是抗拒的，但想着，为那么点事错过美食着实不值。

两人在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很多没听过的菜肴，外加美酒一壶。酒菜上齐，韩念伊仔细品评了一番，长安的菜肴食材丰富，刀工讲究，连摆盘都是那么精致，每道菜肴还配了好听的名字：金玉满堂、富贵开花、八宝荟萃、鸿运当头、团团圆圆等等，吃个饭而已，愣是整出一番意境来。

在边塞的时候，马奶酒作为西域特产，时常在宴会中出现，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带着淡淡奶香，韩念伊很是喜爱。既然来了长安，那长安的美酒自然也是要尝一尝的，吃了几口菜，韩念伊便斟了满满一杯醉仙酿，随即一饮而尽。

“诶，你。。”韩玉麒刚要劝阻，酒杯却已经见底了。

纯净如水的液体在韩念伊的舌尖猛地炸裂开来，又迅速蔓延到嗓子眼，突如其来的辛辣味，呛得她一通咳嗽。

韩玉麒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哈哈大笑，连忙给她倒水拍背，说道：“这可不是马奶酒，烈着呢。”

“你喝过？”韩念伊没好气地看着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心想着：小屁孩，在我面前充老大。

“还没有，但是邵南喝过，他说的。”韩玉麒瘪瘪嘴指了指身后的随从。

韩念伊缓了过来，吃了几口菜，又倒了一杯酒，有了刚刚的教训，这次就缓缓地细品。只觉那酒带着烈焰般的灼热感，顺着舌尖滑入喉咙，化为暖流进入自己的胃里，学着老一辈感叹道：“啊，真是好酒。”

韩玉麒被她逗乐了，韩念伊也欢快的笑起来，对他说：“你快尝尝，是挺烈的，不过回味甘甜，确实不错呢。”韩念伊给两人斟酒。

月色下，赏着长安街的夜景，与人把酒言欢岂不快哉？不知不觉韩念伊已经大半壶酒下肚，此刻小脸绯红，眼神迷离，人已微醺。韩玉麒知道她喝多了，赶紧扶着她往外走去。

韩念伊还不肯，非要自己走，不断挣脱搀扶她的手。忽然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抬眼望去，是个俊俏公子。肤质白净不亚于闺阁女子，剑眉紧蹙，眸光冷冽，薄唇紧抿，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好一张俊俏...又熟悉的脸，是他，那个高傲的臭小子。

韩念伊反应过来后，酒意一下散去，随之而来的是昨晚的憋屈，想要骂人，可话在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不一会，将所有怒意化为一声冷哼，斜他一眼，转身离去。

韩玉麒看出了韩念伊似乎不喜欢眼前之人，但是毕竟是她撞了人家，自己只好上前替她道歉：“这位兄台不好意思，舍弟喝多了，得罪之处万望海涵。”说完又跑去扶住韩念伊，偷偷在她耳边询问“你认识他啊？”

“不认识，不过，你听过吕洞宾和狗的故事没？”韩念伊故意提高了嗓音，搭着韩玉麒的肩膀道：“来来，小爷给你好好讲讲。”醉酒的韩念伊丝毫没察觉到她背后那冷冷的杀意。

韩玉麒只当她在说酒话，没有理会，只是扶着起她往家走去。

“小姐小姐，您赶紧醒醒呀。”楚灵着急地晃着依旧一身酒气的韩念伊。

“干嘛呀，让我再睡会。”韩念伊连眼睛都没睁。

楚灵看着不省人事的小姐倍感无力道：“小姐，赶紧起来，您今日可是要进宫赴宴的，念熙小姐那边早就在打扮了。”

“墨竹墨香，把小姐扶起来，给她更衣。”长公主带着丫鬟们走了进来，司琴端着醒酒汤跟在后面。

“干嘛呀，楚灵，你再闹我就要还手啦。”韩念伊对这种起床方式很是不满。感觉有人在脱自己的衣服，睁开了眼，定睛一看眼前的阵仗，心里暗暗叫到：完了。

韩念伊火速起身，跪在地上说：“母亲，伊伊错了，母亲不要生气。”闯了祸，认错要快，态度要好，这是韩念伊多年的经验。

“把醒酒汤喝了，其他的事日后说，现在立刻梳洗准备进宫。”长公主态度依然和善，但语气里却是不容拒绝。

韩念伊突然想起来，父亲前几日说过，今日皇后要在御花园设宴，她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恨这不争气的脑袋，她这小动作倒把长公主逗乐了。韩念伊赶紧起身，喝了醒酒汤，然后去沐浴。

韩念伊躺在铺满花瓣的浴桶里若有所思，今日怕是鸿门宴吧，早前听父亲提过，乌孙想要求娶南朝公主，奈何当今陛下子嗣单薄，只有六个儿子，女儿更是少的可怜，只有两个，一个已有婚配，另一个则年纪尚幼。但是为止干戈，这公主肯定是要嫁的，所以就想了个李代桃僵的法子，找一个适龄的大臣之女封为公主前往乌孙和亲。朝中有头有脸的人家自然是不愿意被选上的，韩念伊也是如此，虽然她能适应西域的环境，但是嫁人她还没有想过，更别说嫁给一个老头。

沐浴后，楚灵和墨竹墨香拿着一套合欢绣花的宫装在等着她，她没有穿，而是让楚灵拿了一套云纹为底的白色长袍给她，长发半束，腰间配了个五福呈祥的鸡血玉佩，少年英姿，男子豪气尽显。

长公主看到又是一身的男装的韩念伊，娥眉紧了紧。

“母亲，孩儿不想嫁给乌孙昆弥。”不等众人发问，韩念伊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长公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欣然点头。

“走吧，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此时蔡姨娘带着一身盛装的韩念熙已经候在门口了，蔡姨娘还时不时的帮韩念熙理理秀发，整整衣衫，嘴里在不停嘱咐着些什么。

看着远处走来的众人，蔡姨娘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男装的韩念伊，柔媚的脸上写满不可思议，问道：“伊伊，你你，你就这样进宫？”

“是的姨娘，伊伊觉得这样甚好。”说着韩念伊跳上了马车，“走吧。”她向同样一脸震惊的韩念熙伸出了手，扶她上车。

马车内，韩念熙一直愣愣看着韩念伊，好几次欲言又止，韩念伊也打量了一番这个不太熟悉的妹妹。粉色收腰宫装，把原本纤细的腰肢收的更紧，逶迤拖地的裙摆上百碟飞舞，白底粉边的绣鞋荷花朵朵，腰间佩戴着光润透亮的雕花玉佩，头上的碧玉发式与手上的翡翠镯子遥相呼应，整体装束是够华贵，但总觉得过于刻意，十二岁的年纪过于招摇了一些。

看来蔡姨娘是不知道这场宴会的意图啊，不过也没关系，韩念伊心里清楚，以父亲在边塞的影响力，皇帝是绝对不会让韩家的女儿与外族联姻的，今日他们两只是看客，静观好戏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