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泽羽与韩念伊同乘一马,韩念伊侧坐在贺泽羽的身前。贺泽羽一手持缰绳,一手始终搂着她的肩膀。一路上,韩念伊一直将头埋在贺泽羽的胸前,轻轻抽泣着。
两年多前,韩绍战死,玉麒被俘,韩念伊红了眼眶,但始终没留一滴泪。如今大仇得报,她卸下防备,泣不成声,像是要把这两年多来,所有积压在身体的眼泪都哭出来。
回到营地时,已经天亮了。贺泽羽抱着韩念伊进入自己的营帐。士兵们都在关注着他们,开始交头接耳。他们原本就对这突然冒出的韩侍卫很是好奇,如今见将军对他这般特殊,开始猜测他的身份。
素离不想有人对韩念伊的身份起疑,拎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袱,站到将士们的中间,高声说道:“今日,我军在凉州城与敌军交战,最终我军护住了粮草,将匈奴赶出了凉州城,此战胜利,韩侍卫功不可没。他不仅护粮有功,而且,他亲手斩杀了敌军将领---乌什木。”
素离将那个包袱举高,兴奋地说:“这便是乌什木的项上人头。”
两军交战,把敌军将领斩杀,是何等振奋军心的事情,瞬间,大营中一片欢呼声想起,士气大作。
贺泽羽不理会外面的动静,始终将韩念伊抱在怀里。贺泽羽走到靠椅上坐下,怀中的小人儿,紧紧窝着,丝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贺泽羽浅浅一笑。一旁的素影,只觉得异常尴尬,贺泽羽看出她的局促不安,吩咐道:“打盆热水进来,然后下去休息吧。”
很快,素影将热水拿了进来,将帕巾拧干,拿给贺泽羽,贺泽羽接过,然后示意她出去。
“属下告退。”
一天两夜都不曾闭眼的韩念伊,此刻已经哭累睡着了。贺泽羽用温热的毛巾,轻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与血迹,贺泽羽发现她嘴角有血渍,心头一紧。又稍微擦了擦,将韩念伊抱到自己的榻上,盖好被子,出去找军医来给韩念伊诊治。
军医把了把脉,神情轻松地说:“将军放心,这位姑娘,虽然受了内伤,但并无大碍,属下开几幅药,连服几日便能痊愈。”
“无事便好。”贺泽羽放心了,然后又严肃地对军医说道:“军医,这是本将军身边的男侍卫,韩麟。”
军医立刻行礼道:“属下明白,方才是属下失言了。”
“下去吧。”
贺泽羽到床边坐下,伸手抚摸着她的侧脸,轻声说道:“既然已经亲手报了仇,那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我定让你达成所愿。”
贺泽羽陪了韩念伊一会儿就出去了,他又召集了将领议事,想着乘胜追击,抢回韩玉麒,将匈奴人赶回去,早日班师回朝。
韩念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贺泽羽的营帐里,有些慌张。迅速坐起来,感觉浑身酸痛,喉间还有血腥味。她想到昨日的场景,有些后怕,那是她第一真正的与敌军厮杀。然后她想起来,自己杀了乌什木,她心中亢奋,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道:“我做到了,爹爹,我真的做到了。”
“你醒了?药正好煎好了,趁热喝了吧。”素影端着药,来到床前,给韩念伊喂药。
韩念伊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说完就一口喝下。喝完她才想起来问道:“这是什么药啊?为什么要给我吃?”
素影被她的话逗笑了,说道:“你都被乌什木打吐血了,受了内伤,还不用吃药吗?”
身上的疼痛提醒韩念伊自己受伤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受内伤,摸着胸口说道:“原来,受内伤是这种感觉啊。”
素影没有理会她无厘头的话,说道:“将军吩咐我给你煮了粥,现在要喝吗?”
“将军呢?”韩念伊张望着,她知道是贺泽羽抱自己回来的,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总要道声谢的。
“将军出战去了?”
韩念伊困惑道:“出战?昨日折腾了一夜,他一宿没睡,今日还出战?是匈奴来犯吗?”
素影神情振奋道:“乌什木死了,敌军必定军心不稳,昨日他们两方偷袭,皆以败局收场,损失惨重,此刻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
韩念伊点点头,心想着:是啊,我杀了乌什木就算大仇得报了,可对于南朝百姓而言,危机仍未解除啊。
“将军回来了。”素影突然喊了一声。
素影听到外面的鼓声,知道大军回来了,飞奔出去查看情况。韩念伊也赶紧套上筒靴追了出去。
没走多远,韩念伊就看到了贺泽羽,她停下了脚步,远远望着那英姿勃发的大将军。今日应当是一场激烈残酷地搏杀,贺泽羽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有好几处利箭划过的伤痕,近一些,韩念伊注意到了胸前护心镜上也有很多划痕,还有一处凹陷了下去。韩念伊不免心惊,疾步走上前去。
“将军,您没事吧?”
贺泽羽知道韩念伊是在担心自己,心里暖暖的,可脸上依旧冷冷的,随口说着:“无碍。”
韩念伊跟着他进入营帐。
韩念伊见他神采犹在,但眼神中透出一丝疲态,有些心疼,“将军,休息一下吧,属下替您更衣。”
韩念伊帮他解着扣子,眼睛却一直盯着那胸前凹陷的地方。
“心疼我?”
韩念伊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摸着护心镜问:“可有伤着?”
“你杀了匈奴将领,阿律纳自然坐不住了,今日他亲自上阵,想要一雪前耻。本将军第一次与他交手,一时大意才会给他可乘之机。不过有铠甲护着,没事的。”
韩念伊听说过一些关于阿律纳的传闻,他是匈奴年轻一辈里的后起之秀,是从一个小部族一路厮杀上位的,某种程度上与贺泽羽倒有几分相似。只是他大多在处理部族内战,这两年才开始与南朝争锋。
韩念伊好奇地问道:“阿律纳真的很厉害吗?”
贺泽羽挑起剑眉,不屑地说:“比我差远了。”
韩念伊觉得他这副自鸣得意的模样有些幼稚,快速脱下他的铠甲,“去睡会儿吧。”
贺泽羽躺到榻上,觉得被子里还有少女身上的淡淡幽香,舒服地睡了过去。
叶修杰见到终于回来的韩念伊,立刻恭维起来:“哟哟哟,这不是斩杀乌什木的韩侍卫嘛,久仰久仰。”
韩念伊心情甚好,陪他演起来:“客气客气,军师不必多礼。”
叶修杰巴结地倒茶:“请用茶,在下当真是小瞧韩侍卫了,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将乌什木杀了。”
韩念伊洋洋自得道:“怎样,叶军师要不要考虑收我做贴身护卫啊?我可以少收些工钱。”
“不需要。”从屋外传来的陌生声音,吓了韩念伊一大跳,她居然没发现有人在偷听。
韩念伊只见一个身高八尺,四肢修长但孔武有力的男子进来了,他面容刚毅,步履轻盈,气息浑厚,一看就知道身手不凡。
韩念伊质问道:“什么人,竟然敢在外偷听?”
“我没有偷听,只是你声音太大,吵着我了。”
“你…”
担心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叶修杰站到中间说和道:“好了,好了,自己人,自己人。”
韩念伊问道:“他谁啊?”
“在下破晓,是叶公子的暗卫,所以叶公子的安危就不劳小姐操心了。”
弄了半天,是误会自己要跟他抢恩宠啊,韩念伊知道对方是友非敌,一下就放轻松了。
她用手肘抵了抵叶修杰的手臂,羡慕地说道:“喂,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厉害的护卫啊?”
叶修杰刚想介绍,韩念伊殷勤地跑到了破晓的身边。
“你叫破晓啊?我叫韩念伊,我们交个朋友吧?”
韩念伊看着破晓痴笑,破晓浑身不自在,想要开溜,被韩念伊缠住了,“破晓,你不愿意做朋友,那我们做师徒吧。”
破晓满脸惊讶地看着韩念伊,不用他答应,韩念伊单膝跪地叩拜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让叶修杰和破晓都愣住了。破晓脸上写满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他撒腿就要跑,韩念伊起身就追,叶修杰傻眼了:“什么情况啊?”
“师父、师父。”
“你别乱叫,我只是一个暗卫,不配做韩小姐的师父。”
一个敬语都不用的人,谈什么尊卑有别,韩念伊直接说道:“少拿这套诓骗本小姐。我师都拜了,你如今就是我师父。”
有理说不清,走为上策,破晓跨步离开。
昨日一战韩念伊虽然胜了,但是只有她清楚,没有那药粉,她根本杀不了乌什木。所以她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才行。想要突破,光靠自己闭门造车肯定不行的,必须有一个实力了得的师父来指点。换做以前刘奕恒是个好人选,但如今…还好老天眷顾,出现了一个破晓,这正是韩念伊需要的,所以她岂能错失良机。
接下来的几日,贺泽羽与阿律纳在战场交锋,韩念伊在军营围着破晓打转。
终于,在韩念伊狗皮膏药似的纠缠下,破晓认栽了,他开始教授韩念伊武艺,还指点她的轻功。破晓觉得韩念伊底子还不够扎实,所要加强体能训练,但是考虑到她内伤未愈,只是让她做一些简单的基础训练。
用过午膳,破晓在让韩念伊扎马步,素影寻了过来。
“韩麟,将军找你有事,速去他的营帐。”
“哦,这就来。”
韩念伊风风火火地跑到贺泽羽的营帐,发现叶修杰也在,两人的神色有些难以捉摸,韩念伊小声问道:“不知将军找属下前来,所为何事?”
贺泽羽看了一眼叶修杰,叶修杰将手边的信递给她。韩念伊看完,激动不已,满目渴望地看着贺泽羽,“信中提到的人是不是玉麒?”
韩念伊抓着贺泽羽的手臂,问道:“是不是我弟弟韩玉麒?你说话啊。”
贺泽羽不想她失望,但也给不了肯定答复,模棱两可道:“不能确定,不过晚上去了就知道了。”
信是阿律纳派人送来的,内容大致是:将军相见的人正在我军大营,今晚设宴军中,愿与将军详谈,请将军带着韩侍卫一同赴宴。
贺泽羽本不想让韩念伊知道的,想独自前往,可阿律纳偏偏要求带着韩念伊,这让贺泽羽很为难。
“何时出发?”
叶修杰开口道:“念伊,你真的要去?那阿律纳点名要见你,怕是来者不善,万一他信中所指之人不是韩玉麒呢?”
“那也要去,即使龙潭武穴,我也要去。临行前,我在爹爹灵位前立下誓言,即使身首异处,我也要给玉麒挣得一丝生机。”
韩念伊态度决绝,可她的誓言让贺泽羽心绪难平。他是了解韩念伊的,家人对她极其重要。他暗自心想:韩念伊,何时,你也能如此在意我呢?
“你去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我们出发。”
叶修杰怎会放心,让这两个莽夫去面对,那心思缜密的阿律纳,说道:“我也去。”
“不行。”贺泽羽和韩念伊的反应出奇的一致,两人讶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诶,你们倒挺有默契。”叶修杰哼哼了两声,接着说:“阿律纳此意是谈判,而非诱杀,所以你们两个派不上用场。”
韩念伊猜想是阿律纳想替乌什木报仇才会想要见自己,所以她打算用自己的命去换回韩玉麒,可叶修杰却说对方没有杀意,让韩念伊有些不解,她问道:“那他为何要见我?”
“你杀了他手下的第一勇士,他总要认识一下吧?不然找谁报仇都不知道。”叶修杰知道她的心思,接着说:“放心,阿律纳此人极为自负,他一定是想在战场上光明正大的杀了你,可你整日窝在军营,他连你的面都见不到,所以只好相邀一见了。”
贺泽羽发话道;“好了,那就都去准备吧,别误了时辰。”
韩念伊拿了些防身的东西,还翻出了韩玉麒写得那封诀别信,她轻轻抚摸着信封上的字迹,柔声道:“韩玉麒,我来接你回家了。”